落日西斜,边疆永远停不下来的风沙就愈发显得枯黄了,夕阳余晖将同福客栈门外那道影子被拉得极长。
有一个窈窕影子重叠了过去,即便如此,还是能明显看到那曲线玲珑的身段。
“这腌臜风沙不晓得何时才能停哟。”
老板娘双手环胸,拢出大好山岳,外面劲风吹得她乌丝飞舞,风情万种。
她看了眼驻刀而坐的刀客,说道:“要打烊了,小哥真儿个不准备住店么?”
刀客闭目小寐,平静说道:“没这个必要。”
“这边疆风沙可杀人得紧,再厉害的汉子也扛不住,在外干坐一晚到明日早上可就成枯尸了,可吓人哩。”
刀客闭着眼没说话。
老板娘讨了个没趣,扭身回去了,没关门。
同福客栈从来都是不关门的,有生意的时候如此,没生意的时候亦是如此。作为一个客栈,关门是不吉利的,得常常开着才成。
楼上又开始咳嗽了,一声接着一声停不下来,那只学舌鹦鹉就跟着后面咳咳叫,被老板娘拍了一巴掌便安静了下来不敢乱叫唤了。
好好的边疆说乱就乱了,乱的很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漠北五千铁骑动都没动,依然还是驻在那与新来的将军遥遥对峙,乱得是莫名刮起来的那一股子歪风邪气。
所以说,人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多大能耐的。
林起墨重典治军,一剑过去扫断了无数地基,于是凭借地基而建的空中楼阁便轰然倒塌,许多要摔死的人并没有老实等死的觉悟,这类人最不缺狗急跳墙的勇气,便是死也得抱上块大砖头掉下去的时候好砸死砸伤一片。
他们不痛快了,就得教让他们不痛快的人更不痛快,领兵打仗这些家伙或许不擅长,但恶心人却很有一手。
很顺理成章的,两千凉军没了粮草供应。
在燕地征粮是件不切合实际的事情,粮仓里可能有粮,也可能无粮,但赵良鉴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多一粒米都没有。
伍白挽连夜去了他家,肥头大耳的赵良鉴正抱着小妾享用满桌山珍海味,不像是在燕地边疆,更像是在吴江过活,日子相当舒坦。
便是当着伍白挽的面,他也敢瞎了眼睛不看满桌吃食信口说着粮仓已空的屁话,一口咬死就是没有半粒粮食。
甚至敢大手一挥要伍白挽随他一同去看粮簿,俨然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大好清官做派。
让伍白挽恨得牙根痒痒,几次想要抽刀一刀剁了这家伙的脑袋都被副官拦了下来,最后怒火冲天指着赵良鉴鼻子骂了句:“若你当真要做那狗官,敢做假账都不肯放粮,待到粮仓大开那日,只要寻到了一粒麸糠,我便拿你点了天灯。”
最后黑着脸拂袖而去。
赵良鉴面不改色,甚至笑呵呵的亲自出门送了他半里路。
林起墨修书两封,一份寄回大凉,一份寄给燕王,言辞凿凿的表示这边防一带烂疮入骨,需要下重药整饬。
燕甫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边夸赞卫将军明察秋毫,一边又说着些燕地对大凉忠心可鉴日月,边防一事向来由大凉负责,他不敢多加干涉。
字里行间把自己摘得干净。
也确实与燕地无大干系,自大凉立旗喧号之后,边疆之地便一直是大凉亲事亲为,下至走卒跑马,上至督道仓使,罢黜任免皆归大凉管制。走马上任,由下至上,一任又一任,哪个官吏不是大凉人?
归根结底,不变的是人,变的是人心。
周沽钧的回信非常言简意赅,只有三个字:杀无赦!
于是边疆乱了,乱得很彻底,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刀客在同福客栈门外静坐三日,第三日晌午刚过,总算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咧了咧嘴:“舍得出来了?”
拿着折扇的公子笑着点头说道:“现在出来正是时候。”
江颜没出去,安安静静坐在客栈里,叫了壶茶慢慢喝着。
前面那把剑忙着修理剑鞘,只要过了眼前这把刀,也就一路无拦海阔天空了。
门外风吹沙走,老板娘看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毛刷子逗弄鹦鹉,目光却落在那位饮茶的公子身上,含情脉脉。
“真是个教人挪不开眼的俊俏小哥。”
鹦鹉歪着脑袋学舌道:“俊哥,俊哥。”
老板娘看了会,放下毛刷子摇曳着身姿靠近了坐在江颜边上,端起茶壶替他倒了杯茶,笑盈盈问道:“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江颜没去喝,轻轻摇头 老板娘来了兴致,又坐近了几分,吐气如兰:“那可真巧,奴家也未许过人家哩,这边疆黄沙滚滚的,一个弱女子要撑起间客栈营生可太难咯,奴家瞧着公子心里欢喜,真想把自个儿就托付给了公子。”
楼上咳嗽声又响了起来,她像是没听见,目光如水落在身旁公子身上。
江颜平静说道:“姑娘自重。”
老板娘没有放弃,柔柔弱弱问道:“奴家生得不讨公子欢心么?”
江颜拿了只新茶杯,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开口说道:“啖心娘模样是极好看的,只是我怕掉了心肝,不敢有丝毫冒犯。”
“死鬼。”老板娘抿嘴一笑,笑出万种风情,轻轻拍了下江颜胳膊:“奴家可对公子喜欢得紧,哪能舍得吃了你心肝呢。”
楼上咳嗽声停了停,然后传出道怒骂:“荡妇,就该拿你去浸猪笼。”
话音刚落,又开始重重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鸟笼里鹦鹉扑棱了两下翅膀,聒噪学舌道:“荡妇,荡妇。”
老板娘不以为意,笑盈盈说道:“莫理那个肺痨鬼,反正也活不了几日了,公子若讨了我,奴家定然三从四德对公子百依百顺,什么都依着你,做那神仙眷侣岂不美哉?”
鹦鹉聒噪不休,把鸟笼啄的梆梆作响:“莫讨,莫讨。”
老板娘扭头怒目而视,鹦鹉浑身羽毛乍起,总算安分了下来。
江颜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