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念的清晨是很忙碌的,兜里没银子的时候就很忙碌,有了银票之后就更忙碌了。
烂药谷没有什么人烟,除了装着世外高人的谷淳风之外,就只剩下被迫装世外高人的吴三念了。再往细里数的话,还有头驴子,一头跛脚的老驴,饿得肚皮贴背脊,干巴巴的像条老黑狗。
有了银子之后吴三念也就变得大方了,不再克扣老驴子的口粮,结结实实给它喂了个饱,然后拉着老驴就出了谷。
草庐外面的两颗歪脖子树还是很歪,枝杈上落了几只杂毛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被掏着裤裆的老头一声吆喝,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老头哼着小曲踱了过去,又伸出手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顺便扣了扣鼻屎。
小丫头是很爱睡懒觉的,不过师傅起得早也就睡不成懒觉了,她扶着苏敛刚走出草庐就看到老头那不拘一格的风采,嘴角忍不住扯了扯。
却还是很有礼貌的问候了一声:“谷爷爷早。”
正把鼻屎往树上抹的老头子回头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收回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听到了。
苏敛胸口绑着密密麻麻的纱布,没好利索,但已经不影响走动了。老头子脾气不好德行更不好,可医术确实没话说。
他拱了拱手说道:“苏某欠谷老爷子一条命。”
老头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欠我什么,姓洛的女娃娃把药钱都付干净了。”
苏敛只是笑了笑,小丫头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扶着慢悠悠往外走去。
苏敛问道:“李富贵呢?”
“他认为他那般身份的人事情多得很,你反正捡回狗命了,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陪着当小媳妇的道理,骑着马就走啦。”
苏敛哦了一声摇摇头:“我还寻思着回头教他几剑来着,真是个没福分的家伙。”
小丫头嘻嘻笑着:“他还说了,你这回指定要教他几剑的,他口味刁得很,要学你那飞剑的学问,说什么以后拿来哄骗人家大姑娘去。”
苏敛笑道:“那败家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女人一直在闭坐调息,拿命去抵老剑魁的千里剑意伤到了她的底子,刚入天机本就不稳的一身气机紊如乱麻,得慢慢将养回来。
苏敛没去打扰她。
直到日上三竿,吴三念才拉着老驴慢悠悠回了谷,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诺,瞧瞧,拿去煲汤指定香。”
他掐着老母鸡的翅膀拎在老头子面前嘿嘿笑着。
老驴拉回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什,大部分都是吃食,吃食里大部分都是肉。
没办法,饿久了的家伙眼中也就能看到肉了,能有次开荤的机会不容易,吴三念甚至恨不得买头牛回来抱着啃。
老头没理他,手里捉了只知了,晃晃悠悠往草庐走去,哼了声道:“别仗着有造化体魄就真当自己能跑能跳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还不滚进来上药。”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扶着师傅回了草庐。
吴三念屁颠屁颠跟在老头后面,笑嘻嘻道:“老头,你去妙手回春,我去煲汤,分工明确,你就等着尝我手艺吧。”
老头子歪了歪头,没去看他,只是轻轻张了张嘴:“啊?”
吴三念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去上药,我去煲鸡汤,晌午咱们就能大快朵颐啦。”
老头子还是歪着头,斜瞥着他问道:“啊?”
“我说您去行医救人,我在门口蹲着,然后再去煲鸡汤。”
老头子满意点了点头:“听着了。”
草庐内极安静,吴三念老老实实蹲在门口无聊玩着泥巴,小丫头与老母鸡玩的很开心,那只母鸡被她掇弄的咯咯叫唤不停。
“你买了糖葫芦吗?”
小丫头揪着老母鸡的头喂它吃米粒,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奋力抗争,不食嗟来之米。
“买那玩意儿干啥?”吴三念没好气的撇撇嘴:“肉不香吗?”
“我要吃啊。”
小丫头理直气壮的说道:“王富贵给了你许多银子,够买很多糖葫芦的了。”
吴三念翻着白眼:“那是医药费,是我凭自己本事挣的,为啥要给你买糖葫芦。”
“那你也没治病救人啊,是谷爷爷施的针。”小丫头有些生气,用力拍了拍老母鸡头,母鸡总算安分了下来,乖乖张开鸡喙吃了两粒米。
“所以那银票你拿着不烫手吗,我没问你要回来,但你得懂事,得给我买糖葫芦的。”
吴三念背过身子,很理所应当的说道:“跑腿费晓不晓得,没功劳也有苦劳,这银子我收的合情合理。”
老母鸡咯咯叫唤了声,岔着翅膀挣脱了丫头的掌控,蹦蹦跳跳的窜出去跑远了。
“我的鸡。”
吴三念甩掉泥巴追了出去,看得小丫头嘻嘻笑个不停。
苏敛靠在床榻上,胸膛大开,半截锈铜剑不在了,剑意还在。
老头子一手端着烛台一手取针,银针在火上一撩便随手刺出,动作行云流水看都不看伤口一眼。
能刺的重一分就绝不收半分力。
苏敛笑着望着他,也不喊疼。
于是老头子落针就愈发显得大开大合了。
“当初我以为你医术能得天下八斗。”
苏敛突然开口说道,然后笑了笑:“当然,现在也同样如此认为。”
老头子没说话,落针又重了几分。
苏敛笑道:“所以觉得你能肉白骨,活死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区区开膛破肚而已,是难不倒你的,你能跟阎王抢回一条命。”
“毕竟我就一个姐,没法子教人冷静下来的,难免会冲动些。”
老头子抬了抬眼睑:“你是在跟我认错赔罪么?”
苏敛很坦然:“早该如此了,之前功夫全花在了练剑上,才耽搁了。现在剑出了,也就没理由再拖下去了,理应让你这一口气顺下去。”
老头子放下烛台,一挥袖,二十八根银针齐齐颤动,荡去千里剑意。
他只是咧了咧嘴问道:“你当真把那老剑魁杀了?”
苏敛点头说道:“自攀上大凉城头那一刻起,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老头子冷笑:“他若无心赴死,你能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