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1)

是夜,州府某处房间内,唐晶鱼躺在床上,紧阖双眼,旁边大夫正在号脉。

二品大员身穿便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结果。

屋子里只此三人,片刻后,大夫站起身来,走到面前躬身说道:“大人,病人并无生命之忧,只是有些淤血未化开,堵了心窍,这才无法醒转。”

“嗯,快去开药吧。”

“是。”

大夫拿着药箱出去了,二品大员这才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唐晶鱼久久无声。

大明万历三年腊月初九,天气晴,空气还有些清冷。

大柳树村,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就连报晓的公鸡都还在睡觉,将头藏在翅膀底下。

辛寡妇家的柴门已经打开了,薛允洲从门里走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提着一把带钩的扁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嘴里念叨着《诗经》里的词句,他走向一边的耳房,从里面提出来两个木桶,打算去村子西口的井里打水回来。

薛辛氏从门口探首出来,对儿子说道:“洲儿,别忘了布袋。”

“欸,知道了。”

薛允洲答应一声,挂好了木桶往肩上一扛,走到北墙墙边,伸手摘下了一个布口袋往脖子上一挂。

担着木桶出了门,脚步轻盈地往西边走去,脸上没有一丝困意,显然是起早起习惯了的。

走到井边,薛允洲把木桶扁担放在井边,没着急打水。

而是往村外的一片小树林走去,走到树林里面,他看着四周围光秃秃的树木,眼睛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的面色一喜,径直走到了一颗树前面。

蹲下身子,眼睛直盯着树底下,摘下了脖子上的布袋。

他从布袋里面取出一把小铲子来,铲子说是铲子,却是木头做的。

用起来很费劲,铲土铲的很慢。

但好在用不了多少时间,他想要的东西就看见了。

是蚯蚓,好几条肥硕的蚯蚓在腐殖土里互相纠缠在一起。

薛允洲也不嫌恶心,直接下手去抓,一条条地放进布袋里,直到铲子再铲下去怎么也找不到蚯蚓了为止。

把铲上来的腐殖土一并收进了布袋里,薛允洲站起身来看向了其它的树。

鸡叫三遍,万象更新,薛允洲收了半袋子的土走回了井边。

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其他人家也要来挑水了,到时候可就要排队了。

把布袋摘下来放好,站到井边上,拿起井口放着的绳子绑好了木桶,检查了一下绳子是否绑结实了。

确认绳子结实,就一下将木桶扔进了水井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手拿绳子,来回摇水,废了一番功夫,才算把桶装满了水。

一只手攥紧了绳子,另一只手去摇辘辘,随着绳子绷紧了,就两只手上去使劲。

一圈两圈三圈~

终于一桶满满的水到了井沿上,咬着牙把住了,伸另一只手去攥住了木桶把。

确定抓住劲儿了,薛允洲才敢放开辘辘的把。

两只手抓着提起木桶,稳稳当当地放在井边,解开绳子绑上另一个。

噗通一声,又一只木桶放进了井里。

打鸣的公鸡们完成了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昂着脖子踱回了窝里。

骄傲!

一天之计在于晨,哪怕冬天没有农活可干,但农户们还是遵循着生物钟的本能全部爬了起来。

只有年龄极小的孩子还在赖床,年岁超过了四岁的孩子都被大人们撵了起来。

孩子们起了床,揉着惺忪的睡眼,穿好衣服,便以各家为队伍,由最大的孩子带着,去往自家的地里解决便溺的生理问题。

冬日的清晨很是清冷,破天荒早起的刘璋呵出一口白气,一溜小跑跑进了茅房。

他今天早上睡着睡着突然肚子疼,疼出一脑门汗来,着急忙慌穿好衣服,撞开了房门就往外跑。

动静太大,惊的另一个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一个激灵。

春杏嘟囔着问:“刚才啥动静啊?吓死我了!吓得我的心怦怦跳呢都!”

阿萍同样吓了一跳,闻言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坐起身来就开始穿衣服。

桃花跟春杏不说话了,眨么着两双小眼睛看着阿萍。

等阿萍穿戴整齐,走出去了。

帘子一放,桃花扭过脸去看着春杏神秘兮兮地说:“欸!好像比以前又大了呢!”

春杏笑出小虎牙来,小声符合道:“是啊!是啊!越来越大了呢!”

说完,她把自己的被子掀起一点儿来,低头看了看,噘着嘴看了回来,“我的怎么好像就是不长呢?”

桃花没好气地伸出手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这个急不来的!”

“啊?”

阿萍走出去就发现少爷的房门是开着的,撩开帘子没看见人,只看见床上掀开的被子。

退了回来,走到屋门前,往院子里看去,也没见人。

“奇怪,少爷从来没起过这么早啊?”

嘀咕一句,阿萍倒是不去管这个了,走到炉子前,扒开了火门,开始烧水,准备早上要用的热水。

一刻钟后~

刘璋黑着一张脸,按着肚子走进了屋里。

阿萍看见他了,随口问了一句,“少爷,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啊!”刘璋眼珠子一转,“我昨晚吃多了,刚才去出恭去了。”

“哦。”

阿萍哦了一声,用手挨了一下壶,发现热乎了,跟刘璋说:“快来洗洗手吧。”

“好。”

阿萍给倒好了水,去拿毛巾的功夫,刘璋已经哗啦哗啦洗起了手。

手心手背手指,还要洗手指甲缝,洗的比以往要仔细认真几十倍,一遍不行还要洗第二遍。

阿萍不解地问:“少爷,你平时不是就洗一遍的吗?”

“啊!我今天忽然想洗两遍了。”

阿萍有点纳闷,但还是给他换了一盆水。

刘璋把手泡了进去,有点尴尬地洗完第二遍,用毛巾擦干净了。

他忽然问:“阿萍,咱还有蛋糕剩下吗?”

“还有三块吧,都在厨房放着呢。”

“哦,我突然感觉好饿啊…”

咕噜,肚子适时配合了一声,阿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刘璋疑问道:“你笑啥?”

“没啥?”

“你在笑我吗?”

“呃…噗嗤,咯咯咯咯咯!”

“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

刘璋猜的到阿萍为什么发笑,无非是笑话他刚拉完就要吃,特别像某种动物。

哼哼!

但这不是他愿意的啊!

就在刚才,腹痛难忍的他蹲在茅房,那可真是一泻千里!

用一句诗形容便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咳咳!

就是他这三千尺是带着味道的三千尺,那种把皮革沤烂了再泡到沼泽地里加了个工,最后捞出来扔到了咸鱼堆里的极致味道差点儿把他自己熏晕过去。

他俩这边笑得很开心,刘璋彻底忘了茅房那边,但早上还有别人上茅房啊!

刘宗杰人老觉少起的早,也早早地来到了这里…

“嚯!这什么味儿啊!”

大柳树村,外出打水的汉子们看见薛允洲担着水往回走,都会说上一句话。

“呦!今天又是你第一个啊!”

“哈哈,是啊!”

“呦!薛小郎还是这么勤快啊!”

“牛大叔早!”

“早!”

担着两桶水回到家里,辛氏帮着他把水倒进缸里,拿下他脖子上的布袋,薛允洲说了一声,继续去担水了。

辛氏回了屋,拿着那袋子土到了屋子里的一口小缸边,一股脑都倒了进去。

缸里面已经有了多半缸的腐殖土了,红色的蚯蚓一接触土面,立刻欢快地钻进了底下。

辛氏看着这缸土就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眼里充满了希冀的光彩。

薛允洲再出去就会碰到同龄人了,有相熟的小伙伴看见他过来打招呼,肩膀上同样担着一个扁担。

有一个少年问他,“轴子,听说你家借了一百只小鸡仔儿,是不是真的啊?”

这孩子是住在彪悍妇人一家旁边的,从妇人家孩子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甚为惊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睡着之前都在想着明天看见薛允洲一定要问一问。

其他孩子一听也支棱起了耳朵。

薛允洲笑着说:“确实,一百只鸡仔儿。”

“哇!”

所有的孩子都发出一声惊呼来,那个孩子得知这是真的,憧憬地说道:“一百只鸡仔啊!那得是什么样儿啊!欸!轴子,到时候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其他孩子闻言都踊跃报名。

“我也要去!”

“我也想去!”

“还有我!”

“一百只鸡仔!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小鸡呢!”

薛允洲噗嗤乐了,道:“你才活了多大啊,就一辈子啊”

说这话的少年腼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嘿嘿笑出了声。

贫瘠的村庄,有一件不同于平时普通生活的事都会成为一件大事,新鲜事。

而新鲜事必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们或抱着看热闹的想法,或抱着幸灾乐祸的念头,或抱着祝福的心态…

总之各种各样的心态都有,他们既羡慕先行者的一时光鲜,又处于对未来灰暗前景的恐惧中。

隔岸观火,他们在一种自相矛盾的信念里,既希望成功也希望别的…

孩子们里面并不是只有纯真,还有些孩子已经走上了生活的舞台,开始参与进家庭活动的方方面面了。

他们的父辈也拿他们当真正的男人来看待了,所以这些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孩子的孩子,不无担心地对薛允洲说:“允洲,一百只鸡仔你该怎么养啊?小鸡雏儿很容易死的,再说咱这村子里老鼠多,野物也多。还有黄皮子偷鸡,前段时间,村子里就抓住了一只偷鸡的黄皮子。”

薛允洲感激地看着说这话的大哥哥,这个大哥哥是村子东头的游方大哥,今年18岁了。

这些话可以说是句句肺腑之言,是真心为了他好的建议。

“多谢大哥提醒,这些事儿我都想到了,到时候我打算把鸡仔们都养在屋子里,跟我同吃同睡。我保证一天都不离开它们。”

游方点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一百只鸡仔养活不易,你要多上心了。”

“嗯。”

老宅,刘璋跟刘宗杰站在一起,以手帕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话。

“真没想到,冬天天气这么冷,这茅房里的屎尿都能捂臭了!真是的!”

“嗯!确实,真是没想到啊!”

两个人,一老一少睁眼说瞎话,明明站在上风头的位置,却要捂着口鼻装样子。

尤其是刘璋这个罪魁祸首,装的最勤快最敬业,恐怕别人知道这溢散了整个宅子的臭味儿是因为他…

芸娘带着一干女眷跑到了宅子外面逃难去啦,还带走了厨子跟厨房里的蛋糕。

临走的时候,芸娘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刘璋,全是因为老实阿萍,把他早上去出恭的事情如实告知了未来婆婆。

刘璋笑得很尴尬,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记住这个仇的!

等以后看我不拾掇死你!傻阿萍!

作为惩罚,他被勒令留在宅子里盯着把茅厕掏干净…

掏茅房的人已经换了三个了,没有一个能坚持一炷香的…

刘宗杰捂着鼻子翁声问道:“小子,你怎么回事?怎么拉屎这么臭啊!”

“嘘,您小点声,我都快燥死了!”

“放心吧,没人听得见的。说说,你这是咋了?”

刘璋叹了口气道:“欸!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说!”

“额…就是我吃过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此之后我就越吃越多,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刘璋小声地回答道:“据说是骨灵的灵骨,您是持妖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东西啊?”

“骨灵?”

刘宗杰摇摇头。

“闻所未闻,不过此事你可以去问问柳仙。”

刘璋眼一亮,这正是他主动说出来的原因。

“我该如何问他?”

“不难,只要带礼物去拜访便是,他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礼物,一棵树能要啥礼物?”

“嘁!是柳仙人!你要投其所好,比如可以送他名人字帖或者一首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