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四闲说你找我。”杜十娘问。
“等会说。”
“哦。”
在七姨的房间,杜十娘放下点心,将屋里的火盆拿的近些,又自然的转身在柜子中取出七姨的茶具,冲了一壶热茶。
杜十娘喝茶不讲究,只是为了暖身子,她站在桌前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却听见七姨对着她说道:“坐下说话。”
杜十娘疑惑的看了一眼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奇怪的说道:“七姨你让我坐?今儿怎么那么客气…发财了?”
“你这妮子贫什么贫,找打呢?”七姨抬手,杜十娘缩了缩脖子,坐在七姨对面捧着茶杯看着她。
“你呀…”老人叹息,随后说道:“我是有事与你讲。”
杜十娘点头:“我知道,还特意让四闲来叫我,怎么?七姨你想好把这院子送给我了?”
对于杜十娘来说,七姨不仅仅是前辈那么简单。
“你这丫头整天就惦记着我兜里那点银子。”七姨无奈。
杜十娘笑着搬着凳子做到七姨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说道:“那是因为是七姨,就四闲…她想给我还不要呢。”
七姨闻言心想也不知道石闲是哪里喜欢杜十娘这个傻丫头。
“好了,七姨你就别和我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杜十娘道。
七姨说:“那老东西回来了。”
“师先生?”杜十娘一怔,说道:“按照七姨你说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怎么,先生又有什么事要离开?若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作为仙门中人,总归不会一直有时间照顾她们这些姑娘。
“不全是。”七姨摇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将其推到杜十娘面前。
“那老东西说之后可能会很忙。”
“我就知道。”
杜十娘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当初先生可是做过刚答应要教杜七学医随后便消失几个月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七姨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杜十娘捧起茶水,呡了一口。
“十娘你想去那仙门吗?”七姨问。
杜十娘眼角轻轻一抽,放下茶水,看着面前那枯树一般的老人,镇定道:“七姨,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与四闲对仙门有没有兴趣,”
“没有。”杜十娘平静道。
“也是。”七姨又说道:“那杜七呢?明灯呢?”
杜十娘想都没想便说道:“是好事。”
七姨不说话了,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是了解的。
杜十娘想起了石闲叫她来时候那怪异的眼神,总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七姨,四闲怎么说?”
“…”七姨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杜十娘,略带怒气的道:“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两个不会享福的蠢东西…真是要气死我。”
杜十娘笑着。
“别生气了,我们两个…您还不知道吗,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望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纱。
在杜十娘没有恢复被毁面容之后,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如今的情况。
“七姨,你呢?会随着师先生去仙门?”杜十娘反问。
“不去。”七姨抬眼说道:“你们都不去,我去做什么?”
“七姨就别把这事往我与四闲身上推了,我还不知道您?”杜十娘轻声道。
沉默许久,七姨看着杜十娘的眼睛,叹息说道:“我已经五十了。”
“五十怎么了?”杜十娘不解道:“这就活够了?若是我,活个五百、五千岁也觉得短…再说了,杜七那妮子也说五十还年轻,她可是很喜欢七姨你的。”
这是实话。
杜七很喜欢七姨那于红尘中打磨出的温润柔软,在她眼中是难得的荧光。
“你哪天能将心比心,我就是死了也能笑出声了。”七姨说道。
“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话,我还指望七姨你到时候帮着她们抱孙子呢。”杜十娘道。
“你这妮子…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讨打呢。”七姨使劲捏着杜十娘的耳朵。
“我是说杜七…和翠儿…”杜十娘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七姨松开手,看向窗外,许久后说道:“七姑娘自不必提,翠儿…有你这个前车之鉴在,她还能嫁的出去?”
“有什么不能的,店里的丫鬟总归是比我们这些做主子的干净。”杜十娘摆摆手:“七姨你不知道,那丫头思春厉害着呢。”
她对翠儿的心思多少也有了解,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姑娘。
“真的?”七姨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询问,忽的一愣,抬手对着杜十娘的脑袋便是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事呢,扯哪去了。”
“那说正事。”杜十娘认真说道:“七姨你去那仙门罢。”
七姨将杜十娘的手从自己的兜里拿出来,看着那一双贼手,说道:“然后我走了,你们这帮死丫头把我的银子分个干净?”
杜十娘点点头:“就是这样。”
七姨抬手指着大门,吐出一个字:“滚。”
杜十娘起身,行至门前,回身道:“先生还有多长时间可用?”
“说是开春左右,现在有事出去一阵子,年前回来。”
“嗯。”
“趁着大年,好好想清楚。”
“知道了。”
杜十娘旋即滚出了院子。
七姨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也不喝就这么看着。
她气恼杜十娘与石闲没出息,却也不是不能明白。
七姨心想那两个丫头与自己真的很像。
现在想来,尤其是石闲,与她年轻时候当真是一模一样。
那丫头拒绝起来干净利落。
倒是十娘,反倒是有些口不对心了。
老人想着,将茶水喝下。
“是因为…杜七?”
自然是舍不得杜七,所以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相反因为石闲只在意杜十娘,所以是真的无所谓。
七姨明白这种感觉,她也是这般,因为舍不得杜十娘这些丫头,便开始认为活着真是很好的事儿。
正如杜七所言,也许她真的还年轻。
七姨伸手入口袋,取出方才杜十娘差点就触碰到的东西。
小小的方盒。
她打开方盒,看着其中的一粒金纹紫丹,旋即重新合上。
想来,也还没到吃的时候。
四苑。
“砰。”
一声闷响,站着依靠大门的婵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袭黑衣,便喃喃道:“十…十姑娘?”
“死丫头,这还下着雪呢,你也是能睡得着?身子好也不是这么作践的。”杜十娘使劲捏着婵儿的脸,将她拎进屋。
“十姑娘,疼。”
“少废话,你这妮子就是不长记性。”杜十娘松开手,问道:“四闲呢?”
“小姐在楼上…”
杜十娘便上楼,一推开门,正要开口,便见得那一袭红裳正褪下衣裳。
“十娘,你也是会挑时候。”石闲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旁若无人的褪下衣裳换上浴巾,指着浴室玄关的方向道:“一起?”
“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情与你说。”杜十娘说着解开腰带。
石闲闻言一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旋即惊呼一声。
不是在做梦?
街头闹市,结界之后的庭院被染成雪色,只有溪流不改清澈模样。
秦淮的闺房,杜七与明灯瞧着那满屋的画卷,赞许道:“画的很好看。”
海棠不会画画,这一点倒是不一样。
“七姑娘喜欢看上随便拿。”秦淮笑着。
杜七看向那画卷,心想有一袭红衣出现的频率十分的高。
明灯看着那一幅幅画卷,有冬梅、有竹影、有烟雨…可总是少不了一身红衣,心想秦姐姐可真是喜欢四闲姑娘。
小丫头懂得不多,却也觉得二人十分相配。
杜七也这么想。
秦淮放下笔墨,合上画卷后转头道:“七姑娘,你这些时日闲着的时日好像特别多?”
“嗯。”杜七说道:“十娘不让我接新的姑娘。”
“七姑娘也该歇息歇息了。”秦淮说道。
“秦淮,那淮沁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杜七问。
秦淮闻言眨眨眼。
淮水和沁水她可是太熟了。
她这一身女子六艺便是在淮水沁河画舫之上与那些姑娘们学的…因为那儿是她娘亲最喜欢的地方。
“七姑娘怎么想起来问淮沁了。”秦淮问道。
“我想去看看那竹林。”杜七如实道。
“原来是这样。”秦淮一点也不意外,淮沁的竹林总归是南荒的特色,姑娘想去瞧瞧也是最正常的事情。
这春风城,像她这般的姑娘十个中有九个都去竹林间游玩过。
秦淮也不觉得下雪有什么不好,不如说对于姑娘家反倒更有意境了。
“七姑娘若是要去淮沁,可一定要去淮水画舫上玩玩,那里的姐姐都是很好的人,点心的味道也与春风城不大一样。”秦淮说道。
“嗯。”杜七点头,随后问:“竹林里有人住吗?”
秦淮正要回答,忽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便改了心思,笑着道:“我对那儿了解的不多,七姑娘若是想要知道淮沁的事,最好去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白景天?”杜七思考。
明灯听到这个名字,轻轻一颤。
她的姐姐就与这个叫做白景天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过因为是秦姐姐亲人、又是小姐的学生,所以她并不担心。
秦淮解释道:“练红有没有与七姑娘说过他以往不住在春风城?”
“说过。”
“他来春风城之前便是随着娘亲四处奔波,在淮沁住过不短的时间,七姑娘去问他保证一问一个准。”秦淮说着,起身道:“要我说今儿时候还早,七姑娘不如现在就去沁河医馆,我听说这些时日练红又弄出了不少点心,七姑娘去的话,别忘了帮我要一些带过来。”
“…”杜七想了想,说道:“好。”
明灯眨眨眼,视线落在秦淮和杜七身上。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而且…她很快便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因为她要去见姐姐了。
眼看着杜七离开往沁河医馆的方向而去,秦淮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嘴上总是数落他,真的要说疼爱…还是要看亲姐姐的。
那小子该是许久没有见过七姑娘了,自己便给他一个机会,算是以往捉弄他的补偿。
心情很好。
秦淮收拾一番出门,准备去找石闲说说话。
街上,杜七忽的停下脚步,低头问道:“怎么了?”
明灯垫着脚尖,略显不安。
“小姐,我们…是要去沁河医馆?”
“嗯,之前也说过,闲下来带你去见你姐姐。”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个采莲藕的小姑娘,心情便好了许多。
对她来说,只要是故人,能见到便都是高兴的。
杜七又觉得明灯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想去?若是这样你先回家,翠儿姐今儿在家呢。”
“不、不是…”明灯连连摆手。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姐姐,倒不如说从前些时候药房闲下来她几次就像与小姐说这件事…
“小姐,我现在…”明灯抬头。
杜七看着她。
小丫头相比最开始见面身子匀称了许多,面上也不再消瘦,一看身子就好的很。
浅黄色花袄,绒帽更是平添了几分客人。
“挺好看的。”杜七说道。
明灯被夸赞了,便稍稍安心。
她就是在担忧这个。
若知晓要去见姐姐,她今早就好好洗干净了…她想要将最好的一面给姐姐看。
想到这,明灯又十分不安。
她想起了姐姐离开的那一天。
她违背了姐姐的话,心中内疚又害怕。
“走吧,早晚要见的。”杜七说着,牵住明灯的手。
“是,小姐。”明灯用力点头,感受着杜七掌心的温度,逐渐安心。
沁河医馆之前,有人见杜七带着小姑娘出现,便是擦了擦眼睛。
“那是…杜先生?”
“真是杜先生。”
几个侍卫赶忙从暗中走出来,行礼道:“先生来了,我这就禀告尊上解除结界…请先生稍等片刻。”
杜七摇摇头,领着明灯的手推开沁河医馆的红门。
待她走进去,侍卫们才回过神来,面色怪异的道:“先生不愧是先生?”
一人道:“先生来了,公子该高兴了吧。”
“那是自然。”
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距离白景天最近,自然知晓现在这世上谁的话对白景天来说最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