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8 杜七有变化,也没有变化(1 / 1)

安宁修长手指掠过琴弦,随着她的拨弄,指尖流淌出清脆的声响,若清泉落在山涧,如清溪刮过松枝。

附以禅力后的琴音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事物之一。

若是她修为再高一些,便可以点化万物。

安宁轻声道:“五声…”

说的该是宫、商、角、徵、羽。

这些是基础中的基础,安宁是明白的,她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音痴。

怎么会这样。

安宁百思不得其解,白皙手掌抓着自己的长发,似是要将其扯下来。

她对于自己头发有些不大适应,兴许是光头惯了。

安宁从出生到如今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学不会的,所以会出现这般情况很不应该,若是她与大和尚说自己连五律音都记不住,大和尚又要说自己诳他。

安宁食指至于面前,眸中银光流转,樱口微启。

“启。”

话音落下,诸般妙法在其身边显现,佛经填满了安宁身边一切事物、尘埃,将其融成了一个佛印世界。

这是她依靠神识拓印下净土莲宗的一切经文,随时供她翻阅。

许久后,她收了神通,那眼中疑惑更重了。

净土莲宗有佛卷三千,她早就悉数洞悉,现在竟然忘了一部分。

经过方才的验证,安宁发现只要是关于音律的东西,在她眼中皆是一片模糊。

这绝非是她记性差,佛印加身,除了道宗秘典与仙人之传,这世上没有她学不会、学不来的东西。

那问题便是出在因果、姻缘之上了。

若是如此,别说杜十娘教她,就是换了那隐仙来,自己该学不会还是学不会。

安宁站起来,趴在窗前瞧着正在店里忙碌的翠儿,喟然长叹。

这也是磨难、报应的一种?

也许是上天知道她学音律是为了接近翠儿姑娘,所以给她的考验。

亦或是金身陨于天劫之时尚未修复所导致的。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会极大的影响她修习音律的进度  安宁知道短时间之内她恐怕要背负着“笨丫头”的名号了…

那常姐姐该是会对自己失望吧。

安宁视线落在翠儿身上,心道若是上天给的考验,总归是要克服的。

天色渐晚。

药房中的姑娘们结了账,结伴离去,第一次来的柳依依、秦淮表示体验很好。

很快的,药房便冷清下来。

杜七随着明灯一阵忙碌,收拾铺在床上潮湿的毯子。

等她们俩收拾完六张床,天已经彻底黑了。

杜七走出里屋,往椅子上一座,掀开衣领轻轻扇动,胸口剧烈起伏,许久后断断续续的说道:“明灯,收拾床铺比作针灸还要累人。”

明灯跟着走出来,望着杜七大汗淋漓的模样,取了手帕擦拭着杜七的脸颊,随后道:“我说了让我一个人来就好,小姐又不许,我跟着翠儿姐学了许多东西,叠被子之类的都能做好的。”

杜七想着明灯方才手脚麻利的样子,点头。

这妮子比她还要娴熟许多。

而且…

杜七看着明灯脸不红心不跳,做了家务后还面色如常,捏了捏她的脸。

“小姐…”明灯小脸微红。

“你身子骨比我要强许多,难怪十娘总夸你。”杜七笑着,起身道:“今儿单是艾灸就收了不少银子呢。”

杜七打开账本,熟练的拨动算盘,抓了一把碎银子往自己钱袋中一放。

她掂量着钱袋,说道:“明灯,晚上想吃什么。”

杜十娘让她们吃好了再回家,所以今儿可以带小丫头吃些不一样的。

“小姐,十姑娘给了银子了。”明灯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银票。

杜七一怔,接过银票打开,然后又是一愣,随后眼神怪异的看向明灯:“十娘对你可真好…”

她可从未在十娘手里拿到过这么多用来零花的银子。

明灯轻轻颤着,有些害怕的道:“小姐,你…别这么看着我。”

她知道小姐在十姑娘的问题上很“小气”,便心中发慌。

杜七不知道明灯在想什么,便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开始做好离开药房的准备。

明灯将连韵送过来的蜜饯打包拎好,望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犹豫片刻后道:“小姐…还不高兴吗?”

“我?我好好的啊。”杜七道。

“…”明灯走过去,拽住杜七的衣角。

杜七看着她。

明灯小声道:“小姐从知道十姑娘今儿要去教那安宁姑娘练琴就一直心神不宁…选艾草时也弄错了不少,给连姐姐做针灸时候也是,平日里连姐姐是不会觉得痛的。”

方才连韵走时候,捂着脖子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

杜七没想到明灯看的那么仔细,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

“我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杜七捂着心口。

从知晓十娘是以琴为生,知晓十娘有一张没有名字的琴之后,她明白琴对十娘的重要性,所以想要随着十娘学琴。

现在莫名被一个姑娘抢了先,总归是有说不出的感受。

“小姐有想过若是那安宁姑娘学不会…就好了,对吧。”明灯抬头道。

杜七眨眨眼,随后轻轻踢了一下明灯,嗔道:“妮子。”

“嘿嘿…”明灯傻兮兮的笑着。

杜七开始有些明白十娘平日里骂她的心情。

不知何时,她变得和普通人愈发相似。

这种事情看起来是不应该发生的,实际上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即便她改变了,随着时间无尽的流淌,这些改变终会磨成原初那条线的纯净。

杜七很珍惜自己的改变,也没有想过去纠正。

正如现在,她是喜欢明灯的。

明灯抱住了杜七的手臂,蹭了蹭后说道:“听到那安宁姑娘不是学琴的料,小姐可安心了?”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吐出些许浊气。

十娘说那安宁学不会,她便觉得该是这样。

以往石闲、红吟那时候她不再也就罢了,现在…十娘重要的东西,她不想让给其他人。

杜七这么认为,所以安宁学不会。

某种意义上,安宁的猜测是正确的。

杜七与明灯收拾了药房,锁上门前往青云医馆。

那李青莲已经离开,杜七摘下斗笠,准备回春风城的中心。

庭院中,清风掠过请池,明灯坐在池塘边,看向后院的方向。

她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些淡淡的香气。

“我们走吧。”杜七一身轻装走出房屋,对着明灯道。

明灯起身,跟上杜七,问道:“小姐,先生闭关是在做什么。”

杜七想了想,说道:“先生说在炼丹。”

“炼…丹?”明灯不大明白,又嗅了嗅,似懂非懂。

那气味像是芝麻,虽然香,可是不合小姐的胃口。

这么一想,明灯也就不在意了,随着杜七出了青云医馆,转弯来到巷子处。

石婴吊儿郎当的坐在马车旁,嘴里叼着那万年不变的青草,岔开腿坐在那儿,一丁点少女的样子都没有。

明灯已经习惯了石婴身上那股人血气味,心道这位石姐姐若是好生打扮不至于说绝色,清秀还是有的。

可她总是这般不修边幅。

“呦,来了?上车。”石婴挥了挥手。

“小姐,你慢些。”

明灯先扶着杜七上了马车,自己走到石婴面前,说道:“石姐姐,我和小姐今儿先不回家,送过桥就好了。”

“知道了。”石婴点头,心道明灯虽然看起来可爱,可让杜七带的越来越不可爱了,若是她再长大了一些,就是一个万事想着小姐的丫鬟,着实是没有灵气。

明灯像是感觉了什么,踮着脚盯着石婴。

石婴被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看着,竟然莫名的心虚,她吐出口中青草,双腿也合拢许多,道:“你不上车,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明灯说道:“翠儿姐也说,石姐姐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该是很好看的。”

“呸,有你什么事儿。”石婴俏脸一热,抓住明灯的身子就将她举起来,从前面往车厢里一扔。

随着一声闷响,石婴啐了一口,挥鞭驱车前行。

没想到堂堂八方客栈的妖人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开源境的小丫头指指点点,若是让家里的孩子知道,她的脸该往哪儿搁。

车厢内。

明灯从杜七身上爬起来。

“小姐,对不起…”

“没事。”杜七摇摇头,明灯在石姐姐那也不是第一次吃亏了,却还是喜欢招惹她。

明灯则觉石姐姐虽然看起来很“邪恶”,实际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在这一点上和翠儿姐有些相似。

“七姑娘,有件事我想与你说。”石婴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姐姐说就是了。”杜七道  车轮滚滚,蹄声清脆。

“那李太乙,七姑娘还记得吧。”

“记得。”杜七应声道,她想起了十娘的脸。

明灯震惊的看着杜七的细微表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姐这般模样。

石婴的声音渗入车厢:“他死了。”

“死了?”杜七平静道:“是吗。”

不过死了一个人,杜七不甚在意。

石婴摇头,她是以为杜七知道这个消息会舒服一些才说的,既然姑娘不在意,她也就无所谓了。

李太乙关系着春风城那一次天劫,八方客栈在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后便将他炼化,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结果是没找到。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春风城天劫一事成了一个迷。

石婴沉默。

其实从李太乙那儿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至少关于李孟阳的消息有不少,只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不值得关注,所以那些消息只是简单记录于卷宗,无论是掌柜的还是几位长老全都没当回事,甚至若不是可能与天劫有关都不会记下。

石婴见过那李孟阳,她隐约感觉对方并非池中之物。

听闻李孟阳在四方书苑已经初露头角,客栈杀了他的胞弟总归是结下了恶果。

若是紫衣书生真的成了四方书苑的夫子…

石婴想起自李太乙那儿得到的消息,便是一叹。

这事儿还是不与杜七说的好。

想来,宗里也不至于因为四方书苑一个尚未发迹的书生而大动干戈。

杜七不懂这些门道,只是觉得那人死了若是告诉十娘,十娘也不会高兴,所以便将其抛到了脑后。

“小姐,李太乙…是谁?”明灯小心翼翼的问。

“一个男人。”

“小姐认识?”

“算是认识吧。”

“是不相干的人?”明灯问。

“不算是不相干的人。”杜七说道。

明灯便不说话了。

似乎死了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在石婴口中只是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明灯想起石婴身上的怨气,觉得这是应该的。

可为什么小姐也那么平静。

听石婴的口气,小姐也不该是这般平静的,因为不是不相干的人,若那李太乙是好人便该怜惜,若是坏人也该解气。

即便是那石姐姐,语气也有波动。

可在明灯眼里,除了最开始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小姐十分淡漠。

那股淡漠让她在一瞬脊背发寒。

明灯与所有人不同,她吃下了那朵莲花,所以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小姐眼里看到那般让人恐惧的东西。

“你怎么了。”杜七转头。

“…没事、小姐,我…”

明灯回了神,为自己居然害怕小姐而感到无法理解和羞耻。

车厢之外,石婴听到明灯声音发颤,说道:“是不是冷了,最近天气是有些凉。”

杜七觉得与可能,便抱住了明灯,将绒白披风让给她一些。

明灯嗅着杜七身上因为出汗而愈发浓郁的香气,感受着小姐身体的温度,逐渐安心。

小姐总归是小姐,怎么样都是小姐。

她的命都是小姐给的,居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明灯认为自己病了。

杜七认为她没病。

丫头的眼神她很熟悉,海棠、寸心都有过和她一样的时候。

杜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也习惯了。

感觉到怀里丫头微微发颤的身子,杜七心道晚上吃些暖的。

喝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