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帝驾返回京城。
城门之外,文武百官跪迎皇上归来,天子仪仗浩浩荡荡,拐过了几条街道尚不能见尾,待得马车声辘辘驶入宫门,吉灵在外宫换了轿子,被送回到了承乾宫。
这是人先走,后面的普通奴才和行囊,还有足足四辆骡车,都得一会儿给她送去承乾宫。
吉灵坐在暖轿里,挑起轿帘,映入眼帘的又是紫禁城熟悉的红墙黄瓦,抬头望去,上方露出一片湛蓝湛蓝的天幕。
这是她在紫禁城中待的第五个年头了。
记得走的时候还是秋阳烈烈,这时却已经有了初冬的气息,一路行来,并见不了什么绿色,更别提花木扶苏了。
待得到了承乾宫门口,吉灵就见院子里的花木果然全都凋敝了,一地灰沉沉的苍绿色。留守的宫女和太监们喜气洋洋地跪迎在宫门口,小芬子是一直跟在主子轿子旁边,这时候见轿子停了下来,赶紧几步上前,躬身去捞起轿帘子,又抬手护住轿门顶,小心地道:“主子慢些,小心头顶。”
待得吉灵从轿子上下来,小芬子转头看了那些奴才一眼,众人便磕下头去,满脸笑容,齐齐大声道:“奴才恭迎宸妃娘娘回宫!”
吉灵叫起了,倒是一时间没急着进去,站在宫门口,打量了承乾宫门好几眼——才几个月不见,这时候站在承乾宫前,却分外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她走了进去,待得进了正殿,便见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桌面擦得光滑如镜。
七喜扶着她坐下来,又安顿好三公主和六阿哥,不一会儿,外面的行囊也一件件送了过来,耳听着内务府的人在外面交接着,七喜就指挥着奴才们开始收拾东西,往库房里搬。
所谓的“收拾东西”,其实也只是收拾主子喜欢的。
在盛京行宫之时,皇上便有不少赏赐,若是一件件登记在册子上,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任务了,更关键的是:承乾宫的库房空间,渐渐地又变得紧张了。
吉灵吩咐七喜,只把自己喜欢、看中的那些东西收进去,登记造册,其他的,简单记录一个大概,放在库房一进门的地方就行了,也方便取用——待得平日里礼尚往来,打点人情的时候,总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她看正殿里已经一地都是箱子,乱七八糟,连脚都插不下去,再加上坐了很久的马车,腰酸背痛,三公主又在旁边吵着要出去玩,吉灵干脆就抱着儿子,戴上女儿,打算到御花园去溜达溜达——不坐肩舆,纯粹散步。
一路上拘在马车里,全身的筋骨都快长在一起了。
她这么带着一对小主子出去,乳母、嬷嬷、还有其他奴才们,一堆人都跟了上去。
吉灵没让碧雪跟着,将她留了下来,指给七喜打帮手,只带了依云在身边。
自打做了一等宫女之后,其实依云并没有什么机会能跟着主子去御花园逛逛——倒不是主子不带她,而是主子自己个儿就不怎么往御花园里跑。
三公主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主子一般都陪着公主在承乾宫院子里玩耍。
后来有了六阿哥,尚在襁褓之中时,主子便更不会离开承乾宫,去御花园了。
也就是如今六阿哥长大了些,白白胖胖,这才好抱出门。
眼见着主子连碧雪姐都没带,只点了自己一人陪着,依云眼里光彩熠熠。
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学着平日里七喜姐的神态,仔细地一手托着主子的肘部,一手扶着她的手。
一路行来,路上但有低位分的常在、答应之流路过,皆早就恭恭敬敬地避让在道旁,给吉灵行下礼去。
待得到了御花园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一路行来,便见道旁的红花石斛开得睁正艳,一串串如紫红色琉璃一般,镶嵌在碧叶之中,是秋冬之时,御花园里难得见到的一抹亮眼风景。
吉灵闻着花木清香,顿时觉得胸臆之间都清爽了许多,三公主一路嚷嚷着,指挥着奴才们给她摘了好几串小花,别在发髻之间,又捏了一大把花草在手中,一步一走一挥动。
吉灵本来是笑着将眼光投在女儿身上的,结果一抬眼,就见前面来了裕妃与懋嫔两个人。
懋嫔见了吉灵,立即脸上堆出温柔可亲的笑容,人也顺势向路旁边退出几步,示意吉灵先过,又道:“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裕妃看见吉灵,也是一怔,人倒是没往旁边去,上前来大大方方地同她行了个平礼,便道:“难得,难得!宸妃妹妹倒是这御花园里的稀客,平日里甚少见到妹妹,怎么今儿刚回宫,妹妹倒出来了?”
吉灵还没来得及答话,懋嫔已经笑着抢道:“宸妃妹妹定然同嫔妾与裕妃娘娘一样,——坐了一路的马车,此时想着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裕妃一挑眉,朝着懋嫔便戏谑道:“咱们是老胳膊老腿了,自然受不得闷,宸妃妹妹可不一样!”
她说着,转过头,瞧着吉灵上上下下地一打量,又瞧了瞧旁边的六阿哥和三公主,笑着就道:“妹妹真真是好福气!看看这一对儿女,粉雕玉琢一般,都随了妹妹的好相貌,瞧着就让人喜欢!”
几个娘娘在前面走着,宫女、太监、嬷嬷们便识趣地往后落了几步,与主子们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裕妃走着走着,便笑着抬头瞧了吉灵一眼,似有意,若无意的轻轻撞了她的手肘一下,一挑眉道:“妹妹,听闻皇上长白山祭拜前一日的狩猎,和惠公主受了伤,是个小侍卫送回来的?”
懋嫔本来在后面落后了半步跟着,这时候听见裕妃提起这话题,便也抬头向吉灵看来。
吉灵瞧了裕妃一眼,伸手挡开了面前一枝落了叶的枯枝,笑着道:“裕妃姐姐也真会说笑,这狩猎的事情,我哪里懂得?只不过在马车上看了几卷闲书,打发了时光,等着狩猎结束便是了。”
她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就呵呵道:这个裕妃,自个儿生的五阿哥不多操操心,怎么却八卦到了和惠公主头上?
裕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宸妃妹妹可是第二天一早,就去探望了和惠公主——难道不是皇上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