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夫人自从进了门就开始管家,又因为羿家日渐衰败而不得不费尽心思维持体面,久而久之对数字就格外敏感,基本上看一眼就能记住。
羿玉与温辰安的婚事虽然仓促,但当时温家送礼书的时候,聘书也送过来了,羿夫人打开看过,看到温辰安的年庚八字时还跟身边丫鬟嘟囔过一句。
当时说的是:这温家大少爷怎么是个恶月生的?
恶月,指的是五月。
可是新一份的聘书上又变成了七月。
若说是因为觉得恶月不好,聘书又不是头一份,想粉饰一下所以改了月数,那也不至于改成七月……
七月是鬼月,也不见得哪里好了。
羿夫人越想越觉得奇怪,叫人将第一份聘书取来。
半晌丫鬟回来却是一脸尴尬,说是聘书本来与礼书放一次的,但不知怎么回事,盒子里只剩礼书,不见聘书了。
羿夫人先是一愣,来不及恼怒就想起来一件事来。
之前温家派人来纳采,她暗自想着温家会不会重新下聘礼,乐不可支地将放着聘书与礼书的盒子拿了出来,数着礼单等日子,那时……似是将聘书随手放在了某处。
她脸色变了又变,摆摆手让丫鬟下去。
这么一打岔,羿夫人又看了一眼聘书,心说无论是恶月还是鬼月都不干她的事,于是将此事抛之脑后,起身去清点聘礼了。
晚上羿老爷醉醺醺地回来,却特意来了一趟正房,羿夫人来不及高兴,就听见这糟老头子道:
“温家既重新下了聘礼,我们也得给玉儿准备嫁妆才是,之前仓促,即便是嫁妆薄了一些也说得过去,如今得好好备一份嫁妆,别让人家瞧不起。”
羿夫人有些不情愿,既然入了她的手,哪有将钱财吐出来的道理……
羿老爷不满地打了个酒嗝:“愚蠢妇人,结亲结的是两姓人家,这亲戚往来,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你若是想做一锤子买卖就随你去!”
羿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只是准备嫁妆,又没说要搬空家底儿。
再者,这亲戚嘛,过得好的难免要帮一帮囊中羞涩的,即便是人情往来也不是一定要处处对等。
她这才有了好脸色。
她不知道的是,温家三位少爷下午先后找了羿老爷,又都给了银钱让羿老爷给羿玉重新准备一份嫁妆。
之前嫁妆单薄,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如今有了正当理由,有心人自然想给羿玉添一份底气,羿老爷不是蠢蛋当然能想明白,只是……
只是这温家大少爷师出有名,另外两位少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羿老爷被酒色侵蚀得空空荡荡的脑袋想了半天,只能想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温家兄弟三人兄友弟恭,二少爷和三少爷不是给羿玉做脸,而是为了大少爷的脸面才这么做。
不然还能是什么?兄弟三个都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头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羿老爷用脚底板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且羿老爷一开始也不知道除了温辰安,其余两个温家子也在操心羿玉的嫁妆。
可是一下午来了三波人,给了钱又都说是温家少爷的意思……
总不能是温辰安病得脑袋坏了吧?
·
天色已晚,温洲白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望着青色的帐子,心里想着的却是三全院里的红与一个个囍。
这个时辰都该歇息了。
温洲白心口泛出苦涩之意,纵使他给自己找再多借口,寻再多理由,如今也都没了根基,三书六礼补上,新婚之夜也就不远了……
大哥的身体,眼见着越发好了。
温洲白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就要做出罔顾人伦之事了。
他猛地从床上起来,连外衣都没穿,形容堪称癫狂地到院子里练了许久的剑,院里的花花草草尽数遭了毒手。
守夜的小厮倒是想劝,被温洲白泛红的眼睛一瞪,就老老实实地缩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洲白终于筋疲力尽,他将平日里最爱惜的宝剑扔到地上,轰然躺倒在地,寒湿的黑发贴在颈侧,微扬的眼尾也沾了些求而不得的苦涩。
小厮小心翼翼地摸过来,想劝自家少爷回房歇息,凑近之后,却见少爷眼睛直直地看着漆黑的天,像是失了魂一样。
“少爷,少爷……”小厮吓得扑过去。
温洲白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慢慢坐起身,小厮止了声音,莫名有些畏惧。
坐起来的温洲白长发散乱,素来傲气的少年郎如今像个落魄的败犬,垂着头一声不吭。
小厮方才莫名畏惧的情绪这才散了:“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快把小的吓死了……”
又是半夜不睡,连外衣都不穿疯狂舞剑,又是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眼睛都直了,不会是……不会是撞邪了吧?!
小厮想起三全院刚死了个人,少爷下午又去过三全院,一时间心都凉了半截。
“……无事。”温洲白的声音有些低哑,甚至都不太像是他的声音了。
他抬起脸,眼中隐隐带红。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
天一黑,羿玉的心便提了起来。
可他昏昏沉沉地提防了一夜,竟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且因为温辰安在侧,羿玉也没有把纸条放在枕边,但也清晰地感受到“夜晚”降临过。
死去的拂柳没有来、小佛堂里的佛像也没有来、鬼压床的感觉也没来……
温辰安知道羿玉一夜没睡,却也没哄着他睡,默默地陪了一夜。
天亮之后见羿玉整个人放松下来慢慢有些困意才放下心来,让笔刃代他们给温夫人告个罪,今日不能过去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