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彰德到真定,从怀庆到南阳,到处都是流寇,没流寇的地方也到处都是土匪马帮。府城中的粮价已经涨到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的地步,就是这样,也往往是拿着银子买不到粮食。
因为大旱,原本水量颇多的黄河也慢慢枯了,除了河中间那段,其余都只剩浅滩了,长满了枯草芦苇,随着寒风在那不断的起伏。
芦苇摊位中到处都是冻僵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尸体的颜sè都变成了黑sè,身上的衣服早被剥去,成群的野狗在芦苇摊中出没,将人的内脏拖得到处都是,看到大堤上出现的骑兵,野狗们没有一惊而散,而是冲着骑兵咧出白森的尖牙。
望着那些被野狗啃食的尸体,辽东军的骑兵们喉咙哽塞,人人心中都是痛楚。
曹变蛟怔怔的看着,许久,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京师,东厂。
自从姑苏回来以后,曹化淳便吃住都在东厂,什么地方也不去,除非皇上有召,否则是绝不进宫的。老家叔叔曹选派人送信说老太太病了,他以为不是什么大病,先忙过这阵子再去探望,曹选一连催了几次,曹化淳只以皇命在身推托,不料过了三ri,老太太竟一命归西。
想起祖母的恩养,曹化淳后悔不迭,吊唁痛哭了一回,给叔叔骂得狗血喷头,他应承替老太太风光大葬,但眼下却是离不开,老太太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便叫老家先将老太太灵柩寄放在智化寺里,择机发丧。
这ri有旧识周应壁送来四万两银子,说是要请曹化淳为京中一故人帮衬一二,曹化淳正纳闷周应壁所说故人是谁时,东厂掌刑千户贾洪进来,笑嘻嘻禀道:“厂公,我老家来了两个打小一起玩的朋友,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来,想拜见厂公。卑职看厂公这些ri子焦劳国事家事,忙个不住,没敢打扰,一直命他俩等信儿。”
“什么人?”曹化淳抬头问道。
贾洪听他没有断然拒见,媚笑道:“厂公与一人见过面,另一人或许有所耳闻。”
曹化淳蹙眉道:“你就直说吧!这里没有别人,东厂衙门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般闪烁其词?”
“是、是…”贾洪不敢再闪烁,忙道:“一个叫董廷献、一个叫吴…”
还没说出来,曹化淳便打断了他,“是吴昌时吧?他俩都是周延儒府上的门客,你六天前私自放他们入城,哼…”
“厂公…”贾洪两腿发软,他想不到此事竟给曹化淳知晓了,心中惶恐,“厂公赎罪,他俩十分可靠,又有急事要见厂公,卑职就做主…这是他们孝敬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呈上。
曹化淳见是一张三千两银票,上写“京师平遥颜料会馆山西ri升昌老号”,乃是京师最有名的钱庄开出的,眉头皱了州后,接过收入怀中,问道:“他们找咱家什么事?”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拜见的所在,请厂公屈尊寒舍一晤。”贾洪有些为难,显那请托之人是要当面拜见曹化淳的。
“你先回去预备着,我随后就到。”
曹化淳自恃身份高贵,不愿与贾洪同行,再说来人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必是机密大事,他自然多加了份儿小心。现在王德化、高起潜都为江南的事盯着他呢,便是王承恩也想插上一脚,他这提督东厂太监ri子可不好过,凡事还是小心些,免得落了口舌给人。
天黑之后,曹化淳换了便装,在几个东厂番子的保护下来到贾洪说的那个地方,刚进大门,贾洪、吴昌时、董廷献三人已在门内躬身侍立,曹化淳刚下轿,三人一齐围拢上来,寒暄着簇拥他进了大厅。
董廷献将大红的礼单呈上,上面多是金银珠宝之类,曹化淳并不细看,仔细收了,问道:“心葵,何须如此破费,咱与周阁老也不是外人,有什么是尽管说来。”
董廷献赔笑道:“阁老多时不见公公了,十分想念,专派我俩来给公公请安,哪里有什么事。再说就是有天大的事,到了公公这里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你抬举了,咱可没有这等呼风唤雨的本事。”曹化淳明知他是极力奉承,可心里大觉受用,眉开眼笑,“眼下中原正闹流寇,你们大老远地赶来,心意咱领了。”
吴昌时拱手道:“公公果然目光如炬,我们确有一件事劳您费心。公公远在京师,身居大内,江南的事可有耳闻?”
曹化淳心中一突,口中说道:“咱家近ri都在京师,江南的事哪里顾得上?”
“江南名士钱牧斋先生,公公可还记得?”吴昌时提醒道。
“怎么不记得?当年咱家亲眼见他与温阁老在殿上争辩,脸sè煞白…再说咱家进内书堂读书时的先生就出自他门下,算起来咱家竟是徒孙了。”想到四年前在姑苏虎丘云岩寺夜访钱谦益,钱谦益知道他的来意后,眼中的那丝掩饰不住的惊惧慌乱,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吴昌时可不知曹化淳这两年可都是专盯着江南,听他说得亲切,忙感激道:“牧斋老先生若听到公公此言,必是喜出望外。只是他最近遭人诬陷,官司缠身,一筹莫展。”
“哦?”曹化淳惊奇道:“牧斋先生桃李遍天下,什么敢惹他?”
“自然是来头颇大的人了。”吴昌时故意朝外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此人的权势极大,虽在京师,可江南的事哪一件不是他幕后cāo纵?当真惹不起呀!不用说牧斋先生只是一个卸职回乡的礼部侍郎,就是当朝的六部尚书,哪个不是唯唯诺诺,敢有半句怨言呢!”
“你说的原来是温阁老,怨不得如此小心。二人恩怨极深,不过牧斋先生隐居江南,著书自娱,怎会与温阁老有什么瓜葛?”吴昌时说了这么多,曹化淳再不知道那人是温体仁,他这东厂督公也真是白活了。
“四年前虎丘大会,牧斋先生携门徒瞿式耜光临,温阁老必是忌惮他借助复社之力东山再起,便唆使常熟张汉儒具疏讦告,将牧斋先生与瞿式耜二人押解入京,关在刑部大牢。”
“哦,咱还不知道这事。”曹化淳一边暗自赞佩温体仁手段老辣,一边不动声sè地问:“他们搜罗了什么罪证?”
“不畏明论,不畏清议,吸人膏血,啖国正供,把持朝政,浊乱官评,如此种种,不下五十八条之多。张汉儒乃是衙门的师爷,罗织罪状本是他的拿手好戏。”
“此事到了什么地步?”
“应天巡抚张国维、巡按路振飞都替牧斋先生上了辩冤的折子,牧斋先生在狱中也连上两道奏疏,可都给温体仁压下了,到不了皇上手中。”
“嗯,此事我都晓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俩先回去,传话给牧斋先生,教他安心。”曹化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推到吴昌时、董廷献面前道:“这是前些ri子你们托周应璧送给咱的四万两银子,既是牧斋先生的事,咱也不好收下,你们带回去吧!”
“这、这…如何使得?”饶是吴昌时机变过人,也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竟也支吾难言,大为尴尬。
贾洪抓起银票,塞到他们手里,劝道:“厂公既已答应下来,你们自管放心地去。”二人迟疑不决,懵然地看着曹化淳。
曹化淳笑道:“咱也有件事求牧斋先生,请他大笔一挥,给太夫人写一个神道碑文,也好勒石悼念。这样一来一往,权当扯平了,互不欠账。”
吴昌时、董廷献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次ri一早,曹化淳便拿到了钱谦益连夜书写的碑文。钱谦益身陷囵圄,悲怨正无处排遣,于是借此一吐胸中块垒,将碑文写得声情并茂、悲愁凄美,曹化淳读得动情,仿佛刚刚死去的祖母就在眼前,不由地悲泣有声。正在流泪,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禀道:“万岁爷口谕,宣督爷即刻入宫。”
曹化淳急匆匆地赶到宫里,进了东暖阁,崇祯不待他施礼叩见,就将一张纸扔到他眼前道:“曹化淳,你可越来越出息了。伸手就是四万两银子,好大的气魄!”
曹化淳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那片纸来,竟是一个匿名的揭帖,慌忙首尾读了一遍,上面说钱谦益用四万两银子“款曹击温”,登时冷汗直流,跪地叩头道:“奴婢断无此不法事,想必是jiān人恶意陷害,万岁爷明鉴哪!”
“空穴不来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
崇祯面sèyin沉,话音甚是严厉。曹化淳将周应璧送银票并昨ri退还的前后仔细想过,不知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竟会给人泄露出去,又想皇上将揭帖出示,实在是莫大的恩宠,必要趁皇上半信半疑之际,小心剖白,他稳一稳心神,细声问道:“奴婢斗胆,这揭帖哪里来的?”
“温先生奏来的。”
“揭帖明言是据王藩出首而弹劾奴婢,可奴婢怎么也想不起来,王藩是谁?奴婢所认识的旧雨新知,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中。此人言之凿凿,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这可真奇了!”
曹化淳搔头冥思苦想,心觉此事蹊跷太甚,疑点颇多,但梳理起来,却是纷乱如麻,不知从何处入手。
写几段别的东西吧,老盯着回回不好,太不好了,唉,还是赶紧和满鞑子一较高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