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楩现阶段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朱元璋竟然真要召自己入京。
说是什么入京述职。
可自己一个戍边藩王,述哪门子职?
是说自己连地方政治都不碰,整个云南的事务,跟自己有一毛钱关系吗?
去年大战频发他不问,也不夸夸自己的功劳,现在让自己入京?
开什么玩笑,入京容易,可是再想出来,那就得看朱元璋的脸色了。
老子好不容易出来就藩了,就是为了能不看人脸色,他还想让自己回去?
何况太子大哥朱标死了,坟头草都多高了。
朱楩也听说过,一些早年就藩的哥哥们多有犯错,也会被老朱叫去臭骂一顿,最后都是太子朱标求情说好话,才能回去藩地继续作威作福。
如今没了太子大哥朱标的帮衬,朱楩要是去了京城,恐怕就回不来了。
所以朱楩接过圣旨之后,脸色阴沉的可怕。
“殿下,请您速速启程,”驿骑一身风尘仆仆的,顾不上自己休息,就急忙催促起来。
朱楩扫了眼驿骑,冷哼一声:“本王行事,还要你来指手画脚不成?”
没想到驿骑竟义正言辞的说道:“殿下,虽然您贵为亲王,可是下官如今是代表陛下的圣使。而且临行前陛下叮嘱,陛下对殿下想念的紧,还想和您一起过年,所以请殿下从急处理。”
朱楩都要气笑了。
他在皇宫住了十二年,也很少有说和朱元璋一起过年的。
老朱啊老朱,你还要不要脸。
不就是想困住我吗?
可我偏不去。
“少废话,除非你敢说‘如朕亲临’,那我就当伱是我爹了,不然就给我滚出去,”朱楩怒骂一声。
驿骑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如朕亲临’这句话。
开玩笑,他敢当朱楩的爹吗?他不敢。
于是驿骑到底还是被朱楩的护卫给带下去了。
当然了,朱楩也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这是朱元璋的传令兵,确实代表着朱元璋的脸面。
如果把他杀了,那可比抗旨不遵还要严重,朱楩就可以准备原地造反了。
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朱楩缺一个时机,比如朱棣都是以靖难的名义造反的,可实际上,靖难的口号还是清君侧。
说白了,朱棣的名义不是造反朱允炆,而是说朱允炆的身边出了奸臣,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一路杀到应天的。
结果到了应天以后,朱允炆就没了,有的说他逃走了,有的说他出家当了和尚,也有人说朱允炆自焚了。
可如果朱允炆不死不消失,按照朱元璋留下的祖训规则,朱棣就算赢了靖难之役,事后也该把皇位重新还给朱允炆。
等于说这个反是白造了。
是因为朱允炆没了,朱棣才原地登基的。
这就是老朱给藩王们的最大桎梏,你可以造反,但是不能完全造反,不可以染指皇位,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哪怕朱楩如今名望已经鼎盛,一旦他要造反,旗下明军也会哗变。
古人最重视的就是名正言顺,他老十八何德何能要造反,还要登基称帝?
你够资格吗?你不够。
朱楩此时就很头疼也很恼恨,手中拎着圣旨直接回了内殿,一进门就暴跳如雷的喊道:“他这是要逼我造反啊。这是什么父子关系?靠,还不如一个外人。”
木邱浑身一震,竟然如此严重?赶紧接过圣旨展开看了起来。
果然,朱元璋的圣旨就是要让朱楩入京,还要在年底之前抵达应天。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如今可没有什么公历农历之分,现在使用的都是农历。
也就是说,朱楩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要在一个月内赶到应天才行。
朱元璋得有多着急?这是要他现在就上路啊。
木邱微眯双眼,眼中闪烁着冷芒,低声道:“殿下,我大哥也快回来了。还有沐春将军。不若我们反了吧?先把云南占下,以您如今的威望,整个云南都会追随您。若是有土司家族不从,阿邱帮您把他们灭了。”
朱楩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木邱,心说妹子,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如果朱楩真那么做了,绝对会招来朱元璋最大的怒火,甚至是举国之力的讨伐。
到那时,全大明的兵马都会集中到云南边境,一旦大举入侵,整个云南将会因为战火而化为焦土。
甚至不算危言耸听的说一句,恐怕云南全境都将十室九空。
朱元璋的怒火不光会把朱楩焚尽,连所有敢追随朱楩的土人民族,都会被清算。
于是朱楩只能苦笑一声:“别说傻话了,妹子,咱虽然想登基为帝,可咱的目标是让大明成为天下共主,咱是想把大明旗帜插遍天下每个角落,说白了咱是想让大明更好,而不是毁掉大明。”
如果朱楩肯不顾一切的造反,未尝没有打赢的可能。
但是如果大明国力损失太大,他就算当了皇帝,得到的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到时候,光是怎么治理和恢复国力都够他头疼的了,而且需要多少年才能休养生息恢复过来?
别说还想征服东南亚,还想打下蒙古草原,远征高丽乃至西伯利亚了。
先想想怎么不被别人攻打,和怎么活下来吧。
所以朱楩不想鱼死网破到那一步。
而且大家都是大明人,中原更是汉家百姓,汉人打汉人?还下了死手,不死不休的那种?
何必如此呢?
“说到底,这不过是我朱家的事,何至于如此,要让天下百姓遭殃?”朱楩叹了口气。
“那该怎么办?难道阿邱要眼睁睁看着殿下引颈待戮不成?”木邱着急的抓着朱楩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她怕朱楩答应朱元璋的传召,她唯恐朱楩真要去应天。
朱楩担心那是龙潭虎穴乃至鸿门宴,一去就回不来了。
可木邱比朱楩更怕他回不来了。
朱楩是她的男人,也是她的天。
“如果您非要去不可,那就把阿邱也带上吧,到死,阿邱也陪着您,哪怕下地狱入油锅,上刀山下火海,阿邱也心甘如怡,”木邱深情告白道。
朱楩为之动容。
朱楩在云南是王,是天,可到了应天就不一定了,别说上头压着朱元璋,光是还未就藩的亲王就有多少?
木邱也是如此,她在云南,至少她还是木家的小公主。
可到了应天,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甚至以她和朱楩的关系,连婢女都算不上,比婢女还要卑贱。
可是木邱说了,她甘之如饴。
与此同时,就在朱楩头疼且恼恨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危机,他当然不想入京,可是又不能抗旨不遵,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又有一队骑兵进入了大理城,且直奔王府而来。
只见为首一人乃是一骑小将,穿戴银白铠甲,手中提着一杆长枪,颇有白马义从赵子龙的风范。
当然了,也有说赵云在公孙瓒帐下时,一直在公孙瓒所置青州刺史田楷处,所以并非白马义从出身。
这里不做考究。
至于这员小将的身份,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昆明一路赶来的沐晟。
原来沐春与木初在月初离开了应天以后,就一路火速赶回云南了,虽然那驿骑有一路上的驿站可以休整,甚至只换马不换人的日夜兼程,但是沐春与木初也不慢。
于是沐春如今也已经回到昆明了。
可沐春现在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他继承了沐英西平侯的爵位,自然是不能再给朱楩当指挥使了。
所以沐春把沐晟派了过来,继承自己指挥使的身份与职位。
沐晟在此之前,最多只是后军左都督,这可谓是跨级高升。
沐晟很激动,之前他就想追随朱楩南征北战了,可算是得到了机会。
而且沐晟在临行之前,还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此时一路急奔,冲到王府门前,还没入门就迫不及待的高呼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有人造反。”
王府的守卫们面面相觑,因为沐晟喊着大事不好了,还说有人造反,可他为啥这么高兴?
能不高兴吗,沐晟之前就无比羡慕大哥沐春跟着朱楩打了一场大战役,还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终于轮到他了。
于是沐晟在门前下马,不等守卫进去禀告,就快步往里面冲了进去。
沐晟一边往里面冲,一边高喊着:“殿下,有人要造反,快领兵去镇压吧。”
看他那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请殿下帮他去抢媳妇呢。
王福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出来了。
刚才驿骑来的时候他就在,包括安顿驿骑去休息的人也是他。
“沐晟?你怎么来了?还有,你喊什么呢?”王福赶紧拉住沐晟。
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就跟在他自己家似的,到处乱闯乱撞。
好家伙,天知道殿下和木姑娘在内殿在干嘛,可不敢让他随便进去内殿的院子。
沐晟看到王福顿时眼前一亮,也知道王福是连大哥沐春也佩服不已的大将,于是说道:“原来是王大哥,我大哥因为继承了我爹的爵位,没办法再来追随殿下了,于是我就来了。”
王福哭笑不得,这小子说话也有些不着调,你以为指挥使是你家的?还带世袭罔替的啊?
不过既然沐春敢这么安排,显然也是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和赞同,王福也没有多问。
沐晟还在满脸激动的继续说道:“是思任发,当初思伦发兵败之后,只有他逃过一劫,如今跑到维摩寨,联合周边十一寨准备再次起事。他该不会以为我爹死了,云南就没人镇得住他了吧?”
到最后,沐晟瞪大双眼,虽然小小年纪,却满身战意。
说来沐晟也二十五六岁了,他爹早在征讨云南之前,也就是十年前,也比他大不了几岁。
所以沐晟战意盎然,打算以此战恭送父亲。
而王福则是心里一动,不光是维摩,而是十一寨联合起事造反吗?
想到刚才殿下接旨时的模样,以及那驿骑仗着陛下撑腰而嚣张的态度。
王福连忙转身往内殿走去。
此时朱楩还在发愁,他还没做好万全准备,而且也不想和如今的朱元璋全面开干。
朱元璋再活还有几年?等他死后,才是朱楩的时代。
犯不上如今和整个大明死磕,何况今后大明全是他的,自己把自己的国家祸害个透彻算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王福在外面禀告:“殿下,沐晟代替沐春前来就职了,并且带来消息,维摩受到思任发的蛊惑,共十一寨打算起事造反。”
朱楩听到这话一愣,思任发是谁?和思伦发啥关系?
原来思任发是思伦发的二儿子,也就是思行发的弟弟。
也不知道当初大决战时,他在何处,此时趁着沐英因病去世之际,竟然联合维摩在内十一寨再次起事。
这云南才刚刚平复一年,转眼就又要发生战乱了吗?
可朱楩却不由得眼前一亮,木邱也聪慧的想到了什么,惊喜的看着朱楩。
“好事,大大的好事啊,”朱楩激动的差点没大笑三声。
原因也很简单,朱楩作为戍边藩王,虽然不能插手云南地方政务,可一旦发生造反叛乱的事,就是他的责任了。
朱楩一下子就有了可以抗旨的理由了,那就是,他作为云南藩王,自然是要带兵平乱的。
木邱也想到了这一点,激动的上前抱住朱楩。
只要不和殿下分开,她就心满意足了。
朱楩笑着拍拍木邱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我先去问问具体情况,好给陛下回信。”
说着,朱楩从内殿走了出来,就看到王福也是一脸激动的站在门前。
原来王福也在为朱楩担心,毕竟他现在已经是朱楩的府臣,相当于是朱楩的臣子,而不再是朝廷官员,或者朱元璋的臣子了。
一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王福甚至直言不讳的表露过,他已经敢跟朱楩造反了。
但是如果朱楩被召去应天就此软禁起来,该当如何?
那就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只有沐晟傻傻的站在院门口不敢进入,显然是知道内殿是朱楩的私生活区域,不得到朱楩的许可,谁敢进入?
其实如果按照正常规则,朱楩应该有一众大小太监和宫女照顾日常起居的,虽然他不是皇帝,那也是一位亲王,府制都是按照皇宫规则来的。
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朱楩才只能依靠王福照顾内外,总不能把王福阉了吧?
王福倒是未必会不乐意,可朱楩不能那样惨无人道。
“沐晟,你来啦,”朱楩对着沐晟招了招手。
沐晟这才敢进来。
“殿下,我大哥如今已经是西平侯,他说没办法再追随您了,但是您是了解他的,忠心不二。所以大哥让我来追随您,鞍前马后,请您随意指使。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末将也去得,”沐晟双手抱拳,更是单膝跪地,以示尊敬和忠诚。
只是朱楩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一个是刚才才被木邱深情告白,也说的是上刀山下油锅都愿意追随,还心甘如怡。
如今这小子也这么说,但是性质上可以不一样啊。
更主要的是,这真是沐春的原话吗?怎么意有所指啊?
靠,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好像都知道本王想要造反啊?
朱楩就纳闷了,自己又不姓司马,怎么自己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了?
其实王福他们又不傻,朱楩很多时候所做的事和所说的话,别说僭越了,根本就没把僭越放在眼里,你要是说不造反,那都没人信。
光是他之前所做的很多事,都绕过了皇帝,直接自己做主了。
好家伙,在这云南,你才是皇帝吧?
就你不造反,大家都有点下不来了。
好似赵匡胤被黄袍加身,以当时那个情况来说,赵匡胤要是不当皇帝,整个军队回去以后,都得被清算。
又如现在朱楩在云南的势力和名望,如果他继续推行改土归流的改革,全云南都将只认朱楩。
他的改土归流,给百姓重新分配土地,真的让百姓们吃饱了肚子,百姓们将不再认可土司官,不认可朝廷,乃至不认可皇帝,只认他们的‘土司王’。
还有朱楩把大半云南那些城市地方,都安置了自己的人去管理,目的自然是好的,为了防止土司制度卷土重来。
可是,置朝廷与皇上于何地呢?
所以不光是王福,那沐春也瞧出来了,恐怕殿下如果不登基的话,那肯定很多人和很多事,就要失控了。
其实最初是沐春收到造反的消息,他刚回到昆明就得到了消息,最初也是震怒无比。
这是知道自己爹死了,以为没人治理你们了?
好狗胆。
当时沐春就打算亲自带兵去镇压。
可恰好沐春听说了有一驿骑带着朱元璋的圣旨去大理,于是立即灵机一动,赶紧打发沐晟跟了上去。
所以沐晟和那驿骑才是一前一后到的大理。
至于沐春是怎么能猜到圣旨内容的。
其实他没猜到具体内容,可是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毕竟他在应天的时候,就没少被朱元璋打听朱楩的事,甚至还暗示他去效忠如今的皇太孙,也就是朱允炆。
可惜,朱允炆把握不住的。
于是靠着沐春远在昆明的操作,却给朱楩抓住了机会。
当下,朱楩直接把驿骑喊来,说明了情况。
“如今云南还未平定,思伦发刚刚倒下,又起来了个思任发,且率领维摩在内十一寨造反。如今儿臣既是父皇的儿子,更是戍边守国的藩王,乃至云南之王,保家卫国正在今朝。”
朱楩没再写什么‘儿臣苦’那些废话,既然朱元璋已经猜忌自己,他也懒得扮演什么爱哭的孩子等糖吃了。
于是朱楩挥笔,洋洋洒洒写下简短几句,就交给驿骑让他带去给朱元璋复命了。
至于他,那当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可是要带兵打仗平定战乱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