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川身形稍稍顿住。
他垂了垂眸,视线落在她素净的面容和搭过来的手上,微微眯了下眼。
许昭意纤长弯翘的睫毛轻轻一眨,在面颊上落下鸦青色的阴影,挽住他的手指纤细白皙,甲根部生着白色的半月牙,指尖到手腕的线条流畅。
她很漂亮,让人挪不开眼、忍不住心生保护欲的那种漂亮。
“就是她,”许昭意对他的心思毫无所察,一手抱紧了他的手肘表示害怕,一手还倔强地指着对面,委屈地控诉,“看上去最凶的那个。”
搞事和坑人,向来是许昭意的拿手好戏。
前一秒在洗手间,她还一副“我胖虎今天抡上几拳,就叫你返祖归宗”的嚣张架势;后一秒往人身后一缩,秒变“单纯善良又无辜,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白花。她变脸速度之快,不亚于川剧变脸的手艺人。
对面社会姐赵琳突然收到控诉,脑袋还懵了一懵,抬眼就撞见梁靖川,脸色微变。
得,撞上了一个瘟神。
别人可能不认识梁靖川,但赵琳不一样。她深知他的底细,也清楚自己惹不起,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着急撇清。
“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知道这不是你的衣服。”
赵琳话没说完,许昭意轻声道,“同桌你听到没?她承认了,失手泼的水。”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捅刀子递柴火的姿势极其熟练。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赵琳气急败坏。
“同桌你看到没?她真的很凶。”许昭意缩在梁靖川身后,温吞吞地露出小脑袋,小心翼翼。
黑锅突然从天而降,赵琳的脸色很难看,“你这人讲不讲道理,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同桌我好害怕,她在威胁我。”许昭意扬了扬脸颊,抬眸看向梁靖川时,无声地眨了下眼,怯怯弱弱。
“你刚刚在洗手间里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副姿态?”赵琳又气又急。
“我没有,你不能仗着人多就乱说话吧,小姐姐?”许昭意轻声否认,尾音都带着点儿颤,委委屈屈。
她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梁靖川无声地勾了下唇,也没拆穿她。
许昭意哪儿需要小心翼翼,别人才应该“小心意意”。
教室里的其他人注意到动静,还没出去看一眼,就被赵观良挡了回去,“看个屁啊看,别瞎搅和别人相处机会了。”
“说得对。”宋野点点头,“根据电影套路,看到太多不该看到的事,容易领盒饭。”
教室外赵琳快要被气疯了,“你还要不要脸,明明不是——”
话未说完,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毫无征兆地,他敛起了笑意,疏冷的视线扎得人遍体生寒。
“你可以啊。”
赵琳喉间哽住了。
许昭意略微诧异地抬眸。
其实她没真指望他出手相助。按往日相处状态来看,他俩压根不会为对方两肋插刀,没在关键时刻插对方两刀,就算念及同窗情谊了。
而且走廊里有监控,这群人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也不会挑在洗手间堵人。
她只是想看热闹,并且看热闹不嫌事大。
结果梁靖川还挺配合的。
“你用不着吓唬她,”梁靖川懒洋洋地睨过去,“既然跟我同桌没关系,那你打算告诉我,是水自己动的手?”
虽然听着扯,但真他妈是水动的手啊!
赵琳没再辩解,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根本没人在意发生了什么,甭管今天许昭意说什么,梁靖川都乐意信。
众目睽睽下,她有点挂不住面子,勉强压下心底的怯意,梗着脖子僵持了会儿,“那你想怎么处理?”
“我不为难女的,校服的事我不计较,不过你吓到她了。”梁靖川眸底的情绪很淡,嗓音不温不凉,“受教育这么多年,做错了事至少该道个歉,”
他伸手将许昭意带到身侧,“这点规矩你都不知道?”
赵琳表情难看得像生吞了只苍蝇。
“琳姐,不就是视频吗?你给那女的录上一段,看她还敢不敢上交。”后面的男生觉得憋屈,先忍不住了。
“你闭嘴!”赵琳心底凉了半截。
梁靖川微微蹙眉,伸手将许昭意按回了教室,带上了门。
“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咱们人多,还怕打不过?”
那男生话音刚落,膝盖上硬生生挨了一脚,在他快疼得要跪下去的时候,后衣领一紧。梁靖川提着他的后领,砰地撞在了墙面上。
“让你道歉,没让你说别的。”
梁靖川半垂着视线,懒懒散散的,嗓音没多少情绪。
周遭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我爹牛逼。”坐在桌子上看戏地赵观良啧了声,鼓了鼓掌。
许昭意稍怔,同样没有料到。反应过来后,她在心底“我操”了一下,推开了门,扯了扯梁靖川的衣角。
梁靖川晃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在意。抬眸时嗓音依旧不温不凉的,“私人恩怨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不过以后你有事就换个地方解决。”
他似笑非笑,“看着烦,明白吗?”
赵琳脸上血色渐失,几乎没有迟疑地让步,很低的说了声,“明白了。”
这次是真没人敢吭声了,规规矩矩地道完歉,还觉得心悸。
许昭意同样惴惴不安。
她倒不怕这群人日后找茬,反正就这几个人,真找上门来她绝对能武力碾压。她是觉得心虚,毕竟走廊有监控,虽然形同摆设,那也有风险。
鬼知道他是真敢在这儿直接动手啊。
“哥,我得提前通知你,走廊里有监控。”许昭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你被通报批评了,可别赖上我啊。”
“你还挺绝情啊。”梁靖川轻笑了声,态度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并不在意。
“这不叫绝情,梁同学。”许昭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这叫明哲保身。”
“行,下次我注意点,尽量作壁上观。”梁靖川懒懒散散地睨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那不行,”许昭意改口,“你同桌比较弱小,需要保护。”
“你还挺双标啊。”梁靖川微微眯了下眼。
“我只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许昭意理直气壮继续瞎扯,“你想想,如果你同桌我受欺负,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吗?”
“当然不忍心。”梁靖川勾了勾唇,“所以下一次,我会直接闭上眼睛。”
许昭意:……?
“不过我这人耳根软,说几句好话听听,我可以考虑以后保护你。”梁靖川嗓音疏懒,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许昭意唇角微微抽动,无语地盯了他半晌,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挺不要脸?”
“再叫声哥哥也可以。”梁靖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有些意味不明。
“……这要求好像更不要脸了吧?”许昭意忍无可忍地推开他,“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梁靖川。”
懒得继续和他耍贫,许昭意转头看向姚岁岁,“你跟那谁,”她顿了顿,“就刚刚那个叫赵琳的,有过节啊?”
“嗯。”姚岁岁点点头,似乎不想解释,只低了低声音,“今天谢谢你,不过他们可能会找你麻烦。”
“怕什么?她真敢来找茬也无所谓,这种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许昭意轻轻落落地笑一声,“她真敢来,我就敢把他们往死里揍一顿,打到她管我叫爹、出门绕着我走为止。”
她看着姚岁岁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无奈,“你别这么老实啊岁岁同学,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你这么顺从,只能助长校园霸凌。”
听完这番话,梁靖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短促地笑了声,“看不出来,你做人还挺硬气。”
“那是,昭昭凭实力硬气。”许昭意轻声哼出一声。
“你刚刚不是还凭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弱小吗?”梁靖川挑挑眉。
“去你大爷的,”许昭意偏头瞪了他一眼,“我那叫战术。”
说话间,赵观良贱兮兮地从教室里冒了冒头,拍了拍梁靖川的肩膀,“这就对了梁老板,你终于有点觉悟了,事儿还是要办在明面上才有效果,想追……”
“什么觉悟?什么明面?”许昭意莫名其妙。
梁靖川手肘卡住赵观良的脖颈,漫不经心道,“你别管他,他间歇性犯病。”
许昭意也没多问,回眸打量了下面前怯弱的妹子,突然觉得说了这么多没用,最主要是让她一朝改掉柔弱的性子也不现实,所以口径转了180°。
“算了,你要是实在怕她,以后撞上这事推我身上也行。”许昭意温声道,“反正我不在乎她找茬。”
“不是,不是因为怕她,赵琳家里很不好惹的。”姚岁岁欲言又止。
赵琳本身长得漂亮,仗着家里有点背景以及男朋友的势力,在学校里为所欲为。平时她就算是惹了事儿,也就是念个检讨的事儿,不痛不痒的,所以没人敢惹。
总而言之,向学校反应也未必有用,反而会招来更多报复。
许昭意心底略微诧异,回想起赵琳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梁靖川。
看来她这个同桌挺牛逼。
赵琳肯卖面子,必然是那点背景底牌在他面前不够用,甚至不值一提。
约莫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直白到难以忽略。梁靖川似有所察,抬了抬视线。
“你校服怎么办?”许昭意轻咳了声,举了下他的衣服。
本以为就是被洒了点水,结果晾干后的校服上有一块明显污渍,也不知道沾上了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洗。”梁靖川眼皮都不掀一下。
许昭意坚决抗议,“又不是我洒的水,为什么是我洗?”
“许昭意,”梁靖川不满地啧了声,视线自下而上掠过她,“你求人的时候不是这态度吧?”
“不好意思,同学您哪位?”许昭意微微一笑,“我记性不太好,突然想不起来了。”
“想过河拆桥?”梁靖川气笑了,“我是不是应该写副对联给你裱起来?”
上联有事哥哥救我,下联无事我们不熟,横批:人间真实。
“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知道的以为你想送楹联。”
许昭意冷哼了声,嫌弃归嫌弃,还是没把他的校服塞回去。她检查了下校服口袋,摸出了一些现金,朝他递过去。
“你的钱。”
“自己留着吧。”梁靖川手背朝外挥了挥,眉梢微微一挑,“不是记性不好吗?买点核桃补补脑吧。”
许昭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薄唇掉落一个字:
“滚。”
-
临近周末放假,课代表誊完作业布置,徐培林难得来了段冗长的现代版《劝学》。
“下周一第一阶段考试,周末回家大家还是好好复习,认真备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自己,临时抱抱佛脚学点东西……”
考前动员的台词总是大同小异,听得台下昏昏欲睡,学生勉强打起精神听着这个痛苦的消息。
第一阶段考试说白了就是月考的替代词,上面年年说减负减压,年年毫无作用。今年强硬取消了月考,结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底下马上翻着花样搞出各种新名称。
许昭意同样没兴趣听,她戳了戳梁靖川,在桌子底下,将一个纸袋子递过去,“你校服。”
梁靖川难得来了性质,低了低嗓音笑道,“你还真洗了?”
“一首《梦醒时分》送给你,女生宿舍有洗衣机。”许昭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我有必要采访采访你,你对奴役我是有什么独特的执念吗?”
先是打赌让她买早餐,再是费尽心机的让她洗衣服,哪个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缺德事?
“那倒不是。”梁靖川懒洋洋地勾了勾唇,也没解释。
他随手打开看了眼,纸袋里的校服干净整洁,叠得一丝不苟,似乎熨烫过了,边缘处没有丝毫褶皱,不是有洁癖就是有强迫症。
梁靖川无声一哂。
讲台上老徐的动员大会终于告一段落,“等到第一阶段考试结束,学校里会组织踏青活动,到时候有机会放松。”
注意力随着“踏青”两个字瞬间回拢,二十班学生的兴趣被调动起来,欢呼声几乎掀了屋顶。
“不会又去扫墓吧?我初中年年去公园,路都背下来了,真的没什么意思。”
“少他妈挑肥拣瘦了,能出去玩我就烧高香了,天天宅在学校上课,我都快发霉了。”
“林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别高兴地太早,”老徐捧着土里土气的水杯,微笑着做了个转折,“踏青后出成绩,学校会召开家长会。”
底下默契地“啊”了声,听着十分痛苦。
“想不想玩得痛快,玩得安心,选择权在你们手机。”老徐扶了扶眼镜,“收拾一下东西,十分钟后放学,有秩序地离开。”
班主任前脚踏出去,后脚班级就炸开了锅——
“我操,我就说学校就没这么善良过,考个月考还他妈开家长会,太阴险了!”
“老徐怎么不早说,还剩两天,别说氪肝了,我他妈氪命也来不及了。”
“别低头,假发会掉。”
唉声叹气连成一片,赵观良回了头,试探性地问道,“小仙女儿,周末有空没?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梁靖川手指微微一顿。
“有事相求?”许昭意正往小本子上抄布置的作业,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你周末闲下来的时候,我有不会的问题能不能问问你?”到底不好意思得寸进尺,赵观良把“补习”两个字换得委婉了点,“我爸妈上次就威胁过我了,要是我成绩再倒数,他们一定断我零花钱。”
他平时完美演绎了“上课睡觉觉,下课蹦跳跳,考试死翘翘”式的学渣模式,课本一片空白,现在想临时抱佛脚也够呛,看什么都跟看天书似的。
指望自学成才,无异于上天。
“原来你还怕家长啊?”许昭意扑哧笑出了声,“我还真看不出来。”
赵观良这人平时挺狂的,如果不是因为混熟了,也是个刺头。
“那怎么办?金钱面前,不得不低头。”赵观良咬了下牙,“跟谁过不去我他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欸,可怜的老赵,一首改编版《不再见》送给你,”宋野清了清嗓子,“原谅考试的我冥思苦想却只配垫底,目送学神下笔淋漓我对她说伤不起。”
“宋野你找揍吧你!”赵观良扬了扬拳头,“你再叭叭叭几句,我嘴给你撬开。”
“成,浪子回头金不换。”许昭意答应得痛快,“周末找个咖啡厅,我就当日行一善了。”
“谢谢学神,”赵观良激动地抱拳,“您真是仙女下凡,我这就把您照片供起来,每天三叩九拜,鲜花果品供奉。”
“别,我还活着呢,”许昭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言难尽地摆摆手,“麻烦你正常点儿,明早约个地点。”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靖川突然抬眸,疏冷的视线落在了赵观良身上。
赵观良浑身一个激灵。
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他心凉了半截,立马求生欲十足地双手合十,话都快说不清楚了,“梁老板,我我我都是为了学习,一切为了学习,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啊爸爸,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梁靖川无声地扯了下唇角。
他的笑意凉薄至极,落在赵观良眼底,那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要不,要不我还是自己看看吧?”赵观良毛骨悚然,扭头就改了口,“小仙女,我觉得我有潜能可以自己努努力。”
“你们到底搞什么?”许昭意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梁靖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看向她时眸色深了深,“我好像也需要补习。”
“你凑什么热闹?”许昭意震惊了。
平时他连作业都懒得动手,放学后绝不加班加点,她天天软磨硬泡都不上进,今天居然主动学习。
简直是见了鬼了。
“什么叫凑热闹?”梁靖川平静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经常看不起我成绩吗?借此机会我努努力,也能少拖后腿。”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那是鞭策你好好上进。”许昭意神色复杂,“不是,梁靖川你吃错药了吧?这是你的台词吗?”
“你是不是怕我抢走你的第一,不敢给我补习?”梁靖川答非所问。
“你甭跟我来这套,激将法对我不管用。”许昭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琢磨着怎么作弄我?”
“你是我同桌,你的互帮互助对象是我,你有义务有责任带着我进步。”梁靖川面无表情地问,“你忘了对我说得话了吗,许同学?”
“怎么着啊,你后悔了?”许昭意眨了下眼睛,好笑道,“曾经有一份补习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没有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是,后悔了。”梁靖川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那好呀,那您就自个儿后悔吧,”许昭意很轻地笑了声,略微停顿了下,“反正——”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恶劣的心思再也包藏不住。
“考不好也没关系啊,您可以回去继承家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