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知这仙殇曾是万仙古今罕有的大人物,声望之高,几可媲美立派的那位真仙,吞山便败于此人手上。他投入万仙门时,这仙殇早已死去,他多方打探此人消息,未有收获,但吞山却因此放心下来。尔后他踏入破云层,万仙宗主、其余仙使对此事仍遮遮掩掩,天蒙知其中有重大隐情,却自有烦心事,也懒得过问。
他陡听盘蜒提及此人,不禁惊讶,细看盘蜒手中那长剑,不正是仙殇遗物么?他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仙殇还活在世上?”
盘蜒道:“你可知何谓仙殇?”
天蒙陡然醒悟,说道:“你又有什么花言巧语?你想借机拖延,让那两人逃脱?那两人是生是死,我皆不放在心上,但你身怀徘徊内丹,我非夺得不可!”他心头又燃起希望,想要将盘蜒擒住,逼问天机卷宗的法诀,随后将其杀死,借徘徊之力,驱逐体内黑蛆,一举重获自由。
盘蜒环顾四周,说道:“无数亡灵惨死时,怨气如火,炼化魂魄,聚于一人之体,仙殇由此脱去凡胎而生。他感受深海般的痛苦,体会死者临终情感,心头始终悲苦不散。他生前是什么人?有何亲友?身手如何?至此已全无关紧要。他替死者而活,替鸿源而活,替这世道而活,他不再是人,而成了贪魂之蛇。他虽为仙人,但早已殇逝。仙殇并非某人,而是万仙铸造的象征。”
天蒙呼吸急促,望向洞中无处不在的死尸,说道:“吞山....吞山让我折磨活人,莫非也是为此?”
盘蜒道:“阎王引发魔猎,引死者入聚魂山中,与炼化仙殇的阵法有何差异?阎王也是贪魂蚺,但他永不知饥饿,他时时刻刻感悟生死,仙殇阎王,本无不同。仙殇乃万仙的阎王,阎王乃成魔的仙殇。”
刹那间,天蒙微微颤抖,双目死盯着盘蜒手中长剑,他道:“仙殇?”
盘蜒不复多言,说道:“让吞山出来见我!”
天蒙忽然身子痉挛,退开几步,浑身上下黑气氤氲,已被体中黑蛆夺了神智,他再次大喊:“仙殇!”长剑一转,螺旋般刺出,蓦地狂风大作,剑气席卷而过,所及之处,山石随之飞来,聚成百柄石剑,石剑再变,凝成铁剑,不断盘旋,宛如飓风。这一招“彗星扫凶”正是天蒙神藏派中至高无上的剑诀,刚猛浩大之处,更胜过天心的“天雾地花”数倍。
盘蜒身形一晃,已透过这排山倒海的一招,直朝天蒙攻去,天蒙惊呼道:“伏羲通天道?”心头大乱,出剑抵挡盘蜒剑招,脑中不住思索,愈发惊骇:他那一剑剑气持续不断,劲力不减,即便以鲲鹏伏羲通天道的功力,也无法遁虚行走如此之久,然而盘蜒身法诡谲无比,仿佛突然变作幽灵,不受他剑招所伤。
盘蜒道:“虽然大同小异,但却不可混淆,此乃太乙虚灵术。”长剑急振,刺向天蒙要害,天蒙举剑格挡,铛地一声,两人各自一震,功力在伯仲之间。天蒙修为深厚,眨眼已镇定下来,设想破解之道,剑招变得精妙奇巧,不再硬功蛮干,剑上更附有万仙的降魔真气,如此一来,盘蜒若再化为灵体,也必受剑气所伤。
盘蜒频频出剑,如烟如波,两人剑招皆千变万化,全无定法,彼此攻守之际,力道方位皆计算精准,否则稍有差池,局面便急转直下。本来平手搏杀,盘蜒功力不输,剑法却与天蒙差得极远,然而他刚刚经历万魂催命,如置身千年之前,回忆起仙殇诸般绝学,在这无数亡灵中相斗,招招出手皆神妙诡异,好似梦幻,天蒙与他斗了千招,兀自难分胜负。
但天蒙心神由那黑蛆主宰,实则有极大隐患,极易分神,斗得越久,越是急躁,渐渐的心起波澜,只想找盘蜒功夫中的破绽,一举将他击败,蓦然盘蜒露出疏漏,天蒙想也不想,当即斩出,盘蜒长剑牵引,往回一磕,天蒙手腕一酸,惊呼声中,长剑已然脱手。
盘蜒道:“着!”长剑劈出,天蒙急运功诀,身上涌出层层黑蛆,变作铁石,哐地一声,挡下盘蜒剑招。随后再催内力,那铁石突起,化作许多刀枪剑戟,刃口旋转,卷向盘蜒。
盘蜒身子透明,一举避过,已来到天蒙身后,又刺一剑,天蒙再罩上铁甲,但盘蜒这一剑正是仙殇的妙招,剑如幽灵,透体而过,等到了天蒙体内,陡然化作实态,天蒙惨叫一声,手掌抓住仙殇剑,不顾疼痛,真气鼓荡,从盘蜒长剑上反击过去。盘蜒眉头一皱,说道:“比拼内力么?”也运功抵挡,只觉敌人真气如困兽之斗,反而加倍凶险。
天蒙惨笑一声,口吐鲜血,力道倍增,盘蜒霎时明白过来:“吞山即将活转,天蒙生死已无关紧要。他硬逼天蒙消耗我功力,以便他轻易杀我。”果然天蒙催促功力,似乎要逼出身上最
后一丝气血。
盘蜒长叹一声,凝力固守,不再反攻,天蒙厉声大吼,盘蜒如遭雷击,被天蒙打飞出去,撞得山石七零八落,纷纷倒塌。天蒙哈哈大笑,神情狂喜,好似疯子一般,朝盘蜒猛扑过来,手上鲜血凝固,化作黑剑,直斩盘蜒脑袋。
谁知斩至途中,那黑剑化作黑沙,瞬间烟消云散,天蒙“咦”了一声,只觉体内真气空空荡荡,一身仙法已荡然无存。他功力全失,那黑蛆无了依靠,哗啦啦一顿急响,从他身上脱落。
天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他受伤极重,但仍留有性命,而那纠缠他数百年的黑蛆,眼下已落在地上,成了一滩黑泥。他震惊的无以复加,以为正在做梦,并非噩梦,而是远超预料的美梦。
盘蜒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抹去唇边鲜血,说道:“你现在明白何谓仙殇了么?”
天蒙抬头看他,忽然喜道:“是了,是了!你那一剑....是为了救我,你斩断了我与鸿源关联,令我仙气散尽,成了凡人。那黑蛆....黑蛆藏身我丹田气海,仙气一散,它自然也死了。”
盘蜒淡淡说道:“仙殇乃鸿源池水的异数,若被仙殇伤了丹田,万仙之人便与凡人无异,当初那六个老儿创出仙殇来,只怕半点不知此节。我并非滥好人,留你性命,是要你留书一封,尽述自身罪状。你失了飞升隔世功功力,若无我仙气支撑,你转眼便成枯骨。”
天蒙何尝不明白其中关键?但他受黑蛆奴役许久,早已精疲力竭,憔悴不堪,当真恨不得立时死了,然则黑蛆却不让他死。此刻他能得少时自由,当真心花怒放,感激涕零。他笑道:“多谢,多谢。我即便此刻死去,也胜过再残存千年。”
盘蜒不再理他,转身面对那黑色池水,天蒙知此后仍有恶战,稍有不慎,举世皆要受难,也不犹豫,朝盘蜒深深作揖,转身离了洞穴。
池水中泊泊冒泡,很快便如滚烫的开水般泡沫无数。盘蜒心头恐惧蔓延,食欲暴增,也如这气泡般没有尽头。
吞山来了,阎王的炼魂来了。
黑水里头冒出一颗肥大的头颅,双目闪着白光,头顶光秃秃的,肥肉层层叠叠,宛似恶瘤。那头颅破开黏糊糊的黑水,随后露出庞大的身子,乃是一丑陋无比,肥胖得骇人听闻的巨怪,它身高十五丈,一圈圈肥肉摇摇晃晃,好像衣裙般挂在身上。它望着盘蜒,咧嘴而笑,那嘴巴一直从下巴拖到地上,血盆大口挡住了整个躯体。
仙殇,你如何胜过他的?
吞山大笑起来,大地随之摇晃,似乎他随手一拍,这洞穴也会随之倒塌。他道:“你果然是仙殇,我活转过来,便又遇上了你。但你本事远不如往昔,只剩下一成气力,眼下又受了伤。妙极了,好极了。我不杀你,还要喂你黑蛆,让你成了我的仆从,这凡世仍有万仙,倒也得找些帮手,再费些功夫。”他大嘴缓缓开闭,语速倒也颇快,或许用了腹语法术。
盘蜒大声道:“吞山,你识得尸海么?”
吞山道:“尸海?他是我老对头了。莫非此人也到凡间来过?”
盘蜒道:“他也已死在我的手上。”
吞山咆哮一声,苍白的双眼转为血红,他怒道:“放屁,放屁!你眼下这微末功夫,怎能杀了阎王?”
盘蜒笑道:“你尽管可以试试。”
吞山一掌拍下,盘蜒见他徒有蛮力,倒也不惧,剑光一闪,巨力反撞过去,将吞山手掌弹开,吞山一个踉跄,大吼一声,一股黑气直喷出来。盘蜒绕着池水飞奔,躲避黑气,吞山转动脑袋,紧追不放,盘蜒身形一晃,倏然已至吞山肩上,紫光闪烁,一剑劈出,霎时剑上笼罩冤魂戾气,重似山崩,快如雷移,刺入吞山眼睛,这一招正是他效法天珑对付那骷髅剑神的手段,用在吞山身上,倒也恰如其分。
吞山身为阎王,形貌不过在一念之间,眼珠中剑,一时疼痛,转眼便回复原状,当年盘蜒与尸海相斗,借助阵法取胜,倒也不见得如何艰难,然而尸海不过是阎王化身,功力十不存一,吞山在凡间蛰伏数百年,一点点找回功力,现时虽仍不及其昔日圆满,却也比尸海强的多了。他身子一抖,无数黑蛆漫天而来,盘蜒斩出剑气,缓解局面,却无法立足,只得跃回地面。
吞山双掌一合,气浪翻滚,直袭而至,盘蜒不料吞山这等迅速,身在半空,无处可躲,喀地一声,正中掌力,他低声闷哼,直摔出去,滚了几圈,只觉断了好几根骨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