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屏退左右,只留下了沈青白。
她将与陆怀动向有关的密信,和一份兵部例行汇禀的公文呈单并排放在了桌案上。
根据锦衣卫的密报,下午清修之所大体修整好后,陆怀的母亲已携家中大小,住进其中,准备在那里诵满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为灾民与家中祈福积德。
锦衣卫安插在陆怀身边的探子,在陆怀一家大小入住之前,已经将庵堂连同清修之所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两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而在那处清修小院外,除了有陆怀请来共同诵经祈福的僧尼,还有自发聚拢过来,跟着念经磕头,求菩萨保佑的灾民。说是把那院子围成铁桶一样,都不为过。
陆怀及其家人,若存了秘密逃亡之心,不可能选这样一处地方去诵经祈福。
而这些日子里,陆怀除了忙着救济灾民,居然还揽下了今年为朝廷押运铁矿石的差事。
陆怀这个人,可真是匪夷所思。刀悬在头上,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有富余的心思、精力去忙这些事。
女帝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在密信与兵部呈单上来回寻梭了几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慨。
这陆怀要么就是有办法解决一切危险,要么就是根本没把眼下的险境当一回事,以为背后靠着陆止,就可以安枕无忧!
从陆怀有子以来的种种动向来看,明显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女帝微微合了合眼,心头忽而有些失望:或许是她太高看了陆怀,其实归根究底,陆怀也只是一个偏安一隅多年的前监丞而已。
不过,陆怀若真是没多大本事,并不像她从前所设想的那样值得去探究,那陆怀死了,倒也没那么可惜了。
女帝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地敲了敲,略感兴味索然。
她扫了一眼密信,给沈青白使了个眼色。沈青白立即会意地去将炭盆取来,将记载了陆怀动向的密信烧掉。
女帝又扫了一眼一旁还没读过的密信,沈青白立即为她将信展开,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面前,退在一旁。
女帝快速将信扫了一遍,唇边泛起一个冷笑。
“这人对自己倒是够狠。”
江西探子来报,在当地发现了一个有恢复可能的前少监。不过这个前少监在请当地名医看诊后,反复考虑了几天,却干脆请人操刀,把自己净了个干干净净,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和有子的可能。
对自己这么狠,灭族之祸或可避免,但死罪未必能逃。这么干脆地断了自己的念想,说不定反而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
“给朕好好查查这个人和前朝那些余孽,是否有所关联。”女帝冷然下令。
沈青白立即抱拳领命:“是。”
女帝将密信烧掉,严肃地叮嘱沈青白:“陆怀那边也不要松懈,给朕牢牢地盯紧他,还有他的孩子。自朕降旨恩准离宫,放出宫去的宦官足有千余人,可到现在为止,有后之人,不过陆怀一人。朕没有耐心,再去等一个宦官造出孩子来,明白吗?”
沈青白心中一凛,预感到一场大风暴,即将席卷朝野上下,宫廷内外。而陆怀与陆怀的孩子,就将是那场大风暴的风眼。陆怀一家,乃至一族的命运,注定已无法更改,即便他对陆怀有所同情,也无法逆天而为!
沈青白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道:“臣,明白!”
女帝语气略微缓和下来,再问沈青白道:“朕要你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苏三等人,近日可与于、班二人联系过?”
沈青白微蹙眉心,颔首道:“臣已命属下详加调查,目前尚未发现他们有不轨之举。苏三等人,近日并未与于、班二人联系过,不过臣已加派人手,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并让潜入苏府的探子,开始查找苏家意图谋逆的实据。”
“嗯。”女帝考虑片刻,对沈青白道:“若发现苏家有异动,即刻来报,但不得轻举妄动。”
“苏家现在虽有反心,但还没反,这说明他们还没做好最后的准备。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要打草惊蛇,要抢在苏家和另外一方联手行动之前,把躲在幕后的另一个主谋揪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臣明白。”沈青白重重颔首。
女帝微微合了合眸,感觉要问的也差不多了,对沈青白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吧。谨慎行事。”
“是,臣告退。”沈青白恭敬地道,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深夜。倚梅胡同,苏三别苑。
苏三与高弘仕在假山中,沿着不同的路线绕行多次之后,再次停在了中段的嶙峋奇石前。
高弘仕左右看了看,判定周围无人后,单手伸入奇石中空的缝隙中,照旧在三个方位上,依次用不同的指法按了下去。奇石后方的一处嶙峋石壁,随即缓缓移开,露出了二尺见方的地道入口。
高弘仕和苏三一先一后,正欲进入地道,忽听得“嗖嗖”几声利箭破空之声,从临近的假山石洞中传来,紧接着便听到极快的几声金属相击,与金石相撞之声接连传来。
这处假山乃是别苑禁地,除了苏三与高弘仕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在假山之中,布有许多机关,稍微行差踏错,便可能触发机关,遭到重创。高弘仕和苏三每次进入地道前,都会在假山中往来穿行几次,以防有人跟踪,看似是随意走动,实则都非常小心。
刚刚的响动,分明是有机关被触发了!
“有人!弘仕快关地道!”苏三急道。
高弘仕马上将手伸进了奇石中空的缝隙中,按动机关,将地道重新关上。
就在地道关上时,一个黑影,从假山石洞中一闪而过,如闪电般在假山石中快速穿行,消失不见。
黑影逃离的速度奇快,却没有再触发任何机关,同时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就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高弘仕和苏三对视一眼,头脑之中,皆是阵阵轰鸣。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暗中跟踪窥探的,他们居然全无察觉!
这个人又知道多少地道里的秘密?刚开是否看到了开启密道的手势?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却可以做到不被他们察觉?
是怎样的人,才能够调.教出这样的高手!
苏三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体内血液翻涌,一阵阵直往脑子里冲。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被气到昏厥,不得不紧紧抓着一旁的石头,以确保自己还能站住。
这处别苑,是他花费无数时间与心血建造的,别苑里的所有人,更是他一个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曾以为这处别苑固若金汤,妙如天境,只要一切都在这里进行,就可以安枕无忧。可是现在这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是一场漏洞百出的笑话!
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可能有十个!而这里进行的大计,哪怕半个这种人,都不能有!
“弘仕!”苏三紧紧盯着高弘仕,忽然对一切都怀疑了起来!
他苍白的面孔,因为眼底布满的阴寒,而愈发显得诡异、骇人。
高弘仕心里也很慌乱,强撑镇定地对苏三道:“公子,我们先过去看看,那人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假山外围,传来了一些响动,和询问的声音。苏三和高弘仕就算心里想要让护卫进来,却也知道,无法可行。
假山里机关遍布,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平安无事地出入。守在外面的黑衣护卫们,就算让他们过来,等他们找到这儿的时候,也早被机关射出的冷箭扎成筛子了,现在只有他们亲自过去查看。
“嗯。”苏三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与高弘仕一起走到了出事的假山石洞中。
高弘仕举着灯笼,四处查看了一圈。
果然是一处机关被触发了,一共从不同方向射出了四支短箭,三支被利刃削断,头尾各落在一处,一支完好地扎在石缝里,箭头上钉着一截残破的衣料。
高弘仕将那支完好的短箭拔出,看了一眼衣料,心头猛然一震。
他将衣料递给了苏三:“公子,是护卫所穿的黑衣衣料!”
苏三别苑内的护卫,所穿服饰的衣料都是特制的,世间绝无雷同的可能。
苏三攥着这截衣料,心口阵阵发闷,随时都能闷出一口血来。他阴冷的目光,若是能化成刀子,早就将手中的衣料,戳得千疮百孔了。
“好,好!我调.教出来的人里,出了高手,还背叛了我!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把他揪出来!”苏三阴鸷无比地看着衣料道,他的手在抖,人也在抖。
“公子,这不一定就是侍卫,也许是……”高弘仕也盯着那衣料,眉头紧蹙,正想劝苏三冷静,以免中了别人的离间计,忽然看到远处有火光传来。
“是侍卫住所的方向!”高弘仕辨识了一下方向,震惊地道。
如果这截衣料,是有人故意用的离间计,那么根本不必放火。
“欲盖弥彰!跟我走!”苏三紧紧抓着衣料,完全顾不得身体不适,气势汹汹地快步向假山外走去。
高弘仕心知苏三是极其自负之人,遭此背叛,必定是一心想要揪出叛徒。可是,他现在心里却只担心另一件事,就是这个黑衣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任何人派来的,都好办,唯独怕,这个人是被皇帝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