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宙如今所在的现实中,他才不是梦里的那个“他”,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爱意,绝对没有。
他只会完完全全地利用她。
以及他要尽快想办法去海边神社找另一株垂枝樱,彻底修复身上的伤才行,等他好了,他一定要去报复那些把他害成这副模样的人。
于是真宙在虚弱中继续欺骗爱世,告诉她一般的伤药对他来说是无效的,要海边的那株垂樱树才能最终让他的灵魂完全融入到这个身体里。
而爱世因为真宙的话和她之前得到的信息一致而直接相信了他,没有任何犹疑,她至今都在每天努力提升自己的巫女力量,好带着月郎去海边的神社,好带着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但是真宙太虚弱了,并且他总是会因月郎灵魂的影响而陷入梦境里。
最近,他又陷入了一个梦里。
在这个梦境里,就好像他是一个自然而然地,不知何时从这个月郎的心里诞生出来的心魔。
这个月郎也名为真宙,但却是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温和的弱小的天真的真宙,之所以直接将他称为月郎,一是因为好将他们两个区分开来,二是因为这个真宙的性格,和他潜意识里的那个月郎一模一样。
所以在他难得清醒地情况下,他能够确定这个梦里的“他”,就是月郎。
这个月郎的人生经历在一开始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他们夜雾一族供奉的“神主”大人时隔多年终于降下了指示,那乳名为月郎的他被重新选为祂的代言人,成为夜雾一族新的家主。
他尚在年幼时就被接到了夜雾主家抚养,但因为过早离开了母亲,在这偌大的古宅中幼小的他非常地害怕因而性格怯弱,再加上体弱多病,使得那些长老院的人和自称夜雾主脉的前家主一脉,都觉得这样弱小的他非常好掌控。
长老院的人只想让夜雾一族能永久延续,他们是神主大人最为虔诚地教徒,对于他们来说,所谓家主大人就是为了和巫女继承人结合生下继承人的指定存在。
而前家主一脉则仍然把控着夜雾一族,他们绝对无法容忍他们主脉多代累积的资源就这样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旁支小子轻易夺走。
刚好这个孩子身体多病且性格怯弱,要是再加上不要让他接触外界过多的信息,等他将来和巫女大人诞下嗣子,就将这个嗣子认回到他们这一脉,这样,夜雾一族掌权的就依然是他们主脉的人。
于是长老院的人和主家一脉的人达成共识,将这个取名为夜雾真宙的孩子送往海边与岩洞神社接壤的地殿中生活,减少他和外界的接触。
这个孩子甚至都没有向神主大人控诉的意识,神主大人对于他们的安排也没有意见,当然,对于家主大人在地殿的日常生活,他们仍然会用最高规格的敬称和态度来对待,这点毋庸置疑。
因此除了离开地殿,月郎就终日在地殿深处和神社周围的岩洞游荡。
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从上到下,都是欺软慕强的,于是久而久之,那些照顾月郎的人发现月郎其实就是个被圈养在这里的普通的还没什么见识的孩子,对他态度也就随意起来,即便见到他嘴上还是会说着“家主殿下”、“真宙大人”的尊称。
也许就是因为月郎太过怯弱了,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里便诞生出了一个什么都知道的——“真宙”。
“真宙”是与他性格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他,会和他说话,甚至看到他如此没用的模样,还会恨铁不成钢地恼怒他。
“真宙”自信傲慢到近乎自负,“真宙”很强大几乎什么都知道,并且最乐于指导他该怎么去对付那些长老院和怠慢了他的人,还愿意“好心”地要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
可是不知道为何,月郎隐隐能够感觉到,这个“真宙”是心魔,是他充满了恶意的另一面,并不会单纯地缓解他的孤独和无助,“真宙”会嘲讽他,会坑骗他,甚至会辱骂他,似乎只要稍有不慎,他就会被这个心魔吞噬掉或者替代掉。
好在,“真宙”不会一直都在,他只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下。
也就是在“真宙”没有出现的时候,长老院的人竟然将一个女孩子也丢进了地殿里。
……
真宙醒过来后,是真的看不起梦境中的这个月郎,果然从月郎还是他心魔的时候,他就看不起月郎,弱小还愚蠢。
但他也是没想到月郎的成长经历,竟然会被那些该死的人逼到这种程度。
就连那些小小的照顾他生活的侍从都能对他摆脸色,这要是在他手里,这些人早就被他活刮了一万遍了,不,要是他,这些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根本就不敢对他说出这些以下犯上的话。
所以梦里他一边看不起月郎,但另一边又忍不住想办法帮月郎对付那些人,甚至都到了想亲自上身帮他解决的地步,只是月郎不愿意罢了。
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嘲笑出声,被那些人欺压默不作声,对他倒是那么警惕防备,不过这倒也是和他反着来了,毕竟曾经月郎是他心魔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防备着他呢。
但由于他在现实中的意识,因为身上的伤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所以他作为月郎的心魔也是断断续续地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梦境中的缘故,当他是另一个自己心魔状态的时候,他的确会放大自己的恶意,就好像特意要与那个和月郎性格相似的真宙完全反着来一样。
虽然,他在梦境里作为月郎的“心魔”能够随心肆意不受伤痛之苦,但一旦回到现实,他就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崩溃地太过糟糕,即便一路上的鬼魅魍魉能够由爱世解决,他也已经到了无法靠他自己行走到海边神社的地步。
这意味着,他正面临着自己的这具身体逐渐死去。
但没关系,因为他已经窥探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他一直所认为的“梦境”,很有可能并不是纯粹的梦境,而是另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世界。
曾经月郎不就想要除掉他希望能够替换掉他么,只是月郎他太弱了被他反杀了而已。
不过,他既然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么他现在同样也有这不过分吧。
与其指望久生爱世这个女人带他到海边神社修补这个已经破烂到这个程度的身体,不如代替那个弱小的月郎在那个世界重新来过,这个办法对他来说更可行。
尤其最后能不能修补如初都还不一定。
于是,他决定彻底沉浸在那个梦境里,计划着该如何替换掉月郎。
……
东京久生子爵家的小女儿久生爱世是嫉妒巫女选定的血脉继承人,这恰好是夜雾一族的某位长老在某个大朔月日来往于人间现世的时候发现的。
嫉妒巫女的血脉继承人一般都在异界的一岩神社中诞生,但由于先代的某位巫女叛逃,所以血脉外流,前几代还算幸运仍然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而这一代幸好有长老无意中路过才得以发现。
既然发现了那自然是要带回,并且带回后还不能放在一岩神社里怕受到其他那些巫女们的影响,于是他们干脆将这个女孩也带回到地殿那里去,正好跟家主大人一起抚养。
而小爱世被扔到这个阴森森的地下宫殿,害怕地不得了,只想着以哭解决一切事情,有人上来安抚她,她就又踢又闹。
那些特地安排给她本应照顾她的侍女们因为她的身份都不敢凶斥她,最后都受不了先离开打算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下来。
但是独自一个人在这个庞大的地下宫殿里,实在是太恐怖了,周围的照明都只是火把烛灯,影影绰绰地好像有什么会从阴暗里钻出来吃掉她。
由于太安静了,导致她也渐渐如惊弓之鸟般不敢出声,因此稍微有点动静她都听得很清楚。
“是谁!”爱世挂着眼泪,害怕到极点反而心一横喊道。
却不想,传来动静的转角阴暗处,竟然走出了一个穿着纯白和服寝衣,面容极其白皙秀丽的小少年。
他也神情怯怯地,在转角处微微皱着眉的也问她。
“你是谁?”
……
随着两个人慢慢地互相试探,两个人才逐渐熟悉起来。
爱世知道了这个白净漂亮的小哥哥叫“月郎”,竟然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他告诉她别害怕,这里没有她害怕的妖魔鬼怪,然后牵着她来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小孩子很敏感,是不是真的对她好对她温柔,她是能够感受出来的,因此在地下宫殿的这段时日里,爱世会紧紧牵住月郎的手,非常依赖他。
从小在这里长大,月郎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因此能照顾好爱世,不仅是因为自己几乎没有见到外人的机会很孤独,还因为他也不知为何确实很喜欢这个看似爱哭却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
而爱世在月郎带来的安全感包围之下也逐渐展露活泼的本性,告诉了月郎很多他所向往的关于外面世界的事。
看到月郎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男孩子,一点都不像她东京那边的男孩子那么讨厌还总是嫌她烦,他很认真又很羡慕地听着她描述外面的世界,爱世一开始还有些得意,结果到后来就只剩下对月郎的可怜了。
甚至在听到月郎只穿寝衣都没有别的衣服,是因为他不用外出,所以没必要。
让爱世难过地想替月郎委屈大哭。
于是爱世学着大人的成熟坚定地握紧月郎的手对他说:“月郎哥哥,我们一定要一起出去啊!”
“我爸爸知道我不见了他一定回来救我的,到时候我就让他也带你一起出去!”
“不要怕,等出去以后,你也做我的哥哥吧!”
看着爱世,月郎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在这里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过他。
想着自己能不能再强大一点,以后他在哪里无所谓,但爱世一定要回到她告诉过他的,那热烈朝日照耀下的地方。
……
而“真宙”又一次在月郎心中苏醒的时候,是月郎牵着爱世艰难逃离夜雾一族追捕的路上。
虽然真宙不知道为什么月郎在他不在的时候又跟久生爱世牵扯到了一起,但是在这个危急的情况下他自然很乐于帮他一把。
在夜雾一族追捕的人包围住他们的时候,月郎就忽然停了下来,当夜雾一族的大长老走上前以为月郎终于放弃选择束手就擒,月郎就缓缓转身看向他,眼里是他从未见过会下意识惊怵的阴沉狠厉。
在大长老还是想说些什么来压制月郎的时候,那从未白骨化的而不被他们忌惮的月郎却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血肉汽化了。
而幼小的爱世看到身边这个恐怖的场景吓得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已经白骨化的月郎则横抱起她,冷然地下达身为现任夜雾家主的命令:“这个女孩你们从哪里带回来的,就好好地送回到哪里去。”
“但她可是……”说话的人话还没有说完,血就溅了一地。
那头骨空洞的眼眶就这么“直视”着他们,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
还是大长老不悦地喝斥底下的人:“愚蠢!家主殿下的命令,你们只需要服从!”
最后这个人形骷髅将怀中的小女孩交给了长老指派的一位女侍,空洞的眼眶深深地注视着她,没有人能得知他的想法和情绪。
让她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月郎只这么交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