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黄昏时分,他站在一条无尽的道路上,身边都是穿着白衣,目中无神,且与他纷纷擦肩而过的人。
在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这里是黄泉之路。
所以,他这是死了?原来他也会死的,他以为,他依旧会重新再来一次的。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对他来说到底是折磨还是幸运。
但真当他再也无法重来的时候,他便无法像身边那些无牵无挂的人一样往前走去,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只能独自痛苦悲泣。
……
你为何会如此悲痛?
不知在何时,有人这样疑惑地问他。
为我的妻儿悲痛,他们就这样离我而去,即便是追来了黄泉,我依然都没能找到他们。
他这样回答这人,他以为,这人会垂怜他告诉他些什么。
没想到的是,这人仿佛更加疑惑了:妻儿?
这人告诉他,他到死就没有结过婚,又何来的妻子和孩子?
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边这个面容平淡又有些模糊的人,说他是有妻子的,她叫爱世,他们,他们还育有一个孩子,名为将俊。
爱世?是叫久生爱世么?
见他点头,这人无比惊讶,仿佛像听到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
天,你口中的妻子,是那个早该下地狱的女人么?你确定么?她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妻子?!
你不是最厌恶她的么?怎么下了黄泉,她反倒变成了你的妻子了?
那人拍了拍他说,别的他不敢保证,但他保证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他的妻子,他根本就没有妻子,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恍惚想出来的吧……
不过没关系了,都解脱了,解脱了,今生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倒霉,希望来世他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疯女人了……
听见这人对爱世充满了嘲讽的自言自语,他握拳抬头反驳说有,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就是她,没有半分受人引导的迟疑和犹豫。
见他如此固执愤怒,这人只好投降讨饶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再回顾一遍你临终前的那段时日吧。还嘟囔着说他是在医院里躺太久都躺混乱了,竟然能把杀身仇人当爱人……
……
睁开眼,九条发现自己正站在晚宴的一个角落里,望着窗边倒映出来的自己。
倒映出来的他能看出还非常年轻,他这是又重来了么?
这次,他是回到了什么时候呢?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九条大人,怎么了么?”
此刻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士,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望月彰子小姐。
见他刚刚谈话谈到一半就忽然顿住,像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窗外愣神,于是她便轻声开口问道。
“哦,没事。”他回神表现得非常自然,没有让她看出有什么异常的迹象。
看来这是华族举办的社交宴会,他不留痕迹地观察着,想回忆起这是他曾经的哪一场宴会,回想着爱世此时会不会在这场宴会里,想着他是否能再次遇见那个骄傲地当做不认识他或是没看见他的女孩。
“彰子姐,我觉得你最近还是小心一点吧,看看身后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尾随。”
“真没想到久生爱世这样的女人竟然还有同伙,还心甘情愿给她顶罪,当然这样顶罪也没用,明眼人都知道幕后主使就是她,只是我们还在找证据而已,这几天尽量当心一些,很难说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澜生过来了,这样对彰子说道。
而彰子有些忧愁地点了点头回应,一副事态很麻烦的模样。
什么?他们刚刚在说什么?说谁?爱世?
澜生对爱世充满了厌恶和敌意。
这种熟悉的怪异感,让他瞬间想起了那曾折磨他,也篡改了爱世人生的那一次。
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她,他无比恐惧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又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
很快,他就看到她了,于是他松了一口气。
但,她怎么看起来衣着有些凌乱?神情上还带些许疯狂凌厉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仇家,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而事情的发生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望向他这边后顿了顿,确认后便极快地冲了过来,但在即将临近他的时候,她身上的礼裙却不慎绊倒了她,让他不自觉地便张开双臂想接住她。
他身后的澜生大声喊道:“快拦住她!”
他面前的她在冲过来的时候也面容扭曲地喊着他身后那个女人的名字:“望月彰子!”
在扶住她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笑,她居然更在意的望月彰子
看着如此活力的她,他久违地紧紧地抱住她,此时的她是有血气的是温暖的……
但在外人看来,他却是拦住了一个行凶的女人。
“淳树哥!”
“九条大人!”
“天哪!”
……
身后几道声音响起后,看着怀着愣住的她,他才感受到,原来,她将她手上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鲜血渐渐从他洁白的衬衫里蔓延了开来,宴会场上惊慌一片地散开……
重伤失血的他在她面前缓缓倒下,他努力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意识渐渐消逝,他想对她说没关系,他希望别人不要伤害她。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从他怀中架走,被制压,等待她的将会是彻底的审判。
在他被急送医院救治的时候,恍惚中他才明白了一切不合理的合理。
原来,他曾经以为的会变得无可救药的爱世是存在的,他曾以为的与美好毫不相关的爱世是存在的,而此时的他就是那个绝对会远离厌恶她的他。
他仿佛能听见一道得意的声音对他说,你看是吧信了吧,这哪是什么你的爱人啊……
所以,能够放下吧?
而他却像是虚弱至极,闭眼不语。
……
好在,他年轻,伤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但得注意静养,谨防情绪过于起伏导致伤口开裂。
自然,他的意识也恢复了清醒。
住院的时候,很多人来看望他,本来按照他的性格,他是绝不会让人看见他如此虚弱无力的一面的,但他需要探知爱世的消息,他想知道她会被如何处置。
“都做出杀人的事了,他们久生家还要保住她,就是从来没有给她一个教训她才变本加厉,她就应该坐牢,直接从华族籍除名!”
身为医生能最先看到他的澜生愤恨地说道。
“不过,兄长大人终于说不让我们家那位没有原则夫人再去管她了,别弄得我们藤原家还在包庇她一样。”
“淳树哥安心吧,你好好休养,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有任务的他便起身离开了。
在看望他的人里,有主张让久生爱世再也无法翻身的人,自然也有乞求他能网开一面的人,至少不要让她到监狱里去。
他虽然面上不显露,但他也心焦,真的不能让她被关进监牢里。
于是,让她到伊莎疗养院“疗养”是最合适的选择,众多人盯着的情况下要救她出来也是最容易的选项。
他的话依旧是那么场面又自持,他表示,既然同为华族,那就该有华族应有的体面,而他的底线是她必须好好待在伊莎疗养院里。
大家对于这个安排就如他想的那样,没有任何异议。
澜生虽然对他们的这个“仁慈”安排表示过不满,但还是接受了这样安排的合理性,毕竟淳树哥认为这么安排合适,那就这么安排吧。
……
这件事顺利解决,只需等他再想办法转移走爱世后,九条终于能松口气了。
现在平躺在床上,伤口就隐隐开始发疼,其实每到夜晚他的伤口都会比白日要疼,但他尽量忍着,他还有许多事要考虑要做。
是啊,谁会喜欢这样的爱世呢,但又有谁会想到是他带走的她呢。
如果有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他不配跟那么美好的她在一起,他只能选择这样她。
或者,会以为他在了解到她这样的真面目后就会退却逃离。
其实并不会,他依然会答应的。
对他来说,他和她之间,无关正义邪恶和对错,其实,她要的能给予她安全感的爱,不就是这样的么。
他无力去弄清楚他爱的是什么样的爱世,爱的是什么时候的爱世,因为爱世从来就是爱世,她没有变过。
他可以带她离开到另一个城市生活,比如南鹿儿岛?还是北海道?或者海外?
哪里都可以的。
但,渐渐陷入沉睡的他却忘了一件很重要事。
……
到了第二天的夜晚。
他的伤口依然愈合的不好,甚至有越来越疼的迹象。
而过来给他更换吊瓶的护士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舒服,反而还很遗憾地告诉了他一件事,跟他非常要好的那位藤原医生,现被指控杀人控制起来了。
他杀了谁?
也不算是杀吧,大概是误伤不小心推到了,藤原医生怎么可能会故意杀人呢……
他再次颤声问:他到底杀了谁?
是……是久生家的那位小姐……她在下午的时候坠楼了……警方怀疑是藤原医生,现在正在跟藤原家交涉……
是啊,他怎么能忘了,那时他去疗养院找她的时候,那里的人就已经过告诉他,她是不幸坠楼离世的。
这最重要的事,他却忽略了,或者说他并不是忽略,而是那时的时间太乱,让他觉得他这次能安排好……
结果,他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总是这样的,他总是想要最好的安排,但结果他永远都在失败。
他像失去了灵魂那般了无生机地躺着,直到深夜。
伴随着身体越来越疼痛的,是他心中巨大的悲痛。
他的气息,逐渐微弱。
有人说,她是早该下地狱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他也下地狱吧。
……
次日,报社发出重大新闻。
比藤原家幼子藤原澜生被控杀人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是,九条公爵家的九条淳树少爷,在昨夜因重伤不治,不幸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