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心乱如麻,他想不通,小小的二里屯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鬼子。
炊事班有伤员,武器弹药又不足,如果撞到鬼子手中,多半凶多吉少。
他收起重机枪,拿出更为轻便的汉阳造,向南边爆炸响处狂奔而去。
山林中没有路,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被积雨一泡,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这让余飞的前进速度比平时缓慢了许多,但也有一个好处,他能清晰辨认出炊事班战士走过的脚印。
循着那深深浅浅的脚印,他走了十多分钟,听见前方松林中传来阵阵枪炮声。
有汉阳造,有三八大盖,还有边区造手榴弹。
余飞一拉枪栓,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往前跑去,要是去得晚一秒,或许就会有一位战友牺牲。
不久,他果然看到那熟悉的灰军装。
炊事班的战士撤退到此处,遭遇了几个搜山的鬼子,正在依托地形,顽强战斗。
余飞二话不说,拿起汉阳造迅速加入战团。
炊事班的战士原本正在苦苦支撑,突然见到从天而降的余飞,士气为之一振。
战士们每放一枪,就大吼一声提气,仿佛那细小的枪管,喷不完他们的满腔怒火。
林中的松树太过茂密,树干粗大,便于藏身的同时,也很难精准命中敌人。
余飞对身旁一位战士说:“兄弟,把你的手榴弹给我。”
那名战士腰间还挂着两枚边区造,当即解下来递到他手中。
余飞将汉阳造往背后一背,突然蹿上身旁一棵松树,手脚并用,如同猿猱般灵巧,攀援而上。
树干很好地遮挡了他的身体,并未被前方的鬼子察觉。
战士们看出余飞的意图,拼命开枪射击,为他争取宝贵的时间。
余飞攀爬至树冠,茂密的松针与他的灰军装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辨别,很难发现树上藏着个人。
战士们弹药快打光了,枪声渐渐稀疏起来,鬼子察觉以后,一步步逼近。
他们只能且战且退,尽力与敌人周旋。
听见前方枪声越来越弱,鬼子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生怕八路军跑掉,迈开大步往前追击。
几名鬼子低着头仔细辨认地上的脚印,说着些叽哩哇啦的鸟语,却完全忽略了来自头顶的危机。
突然间,两枚冒着呲呲白烟的手榴弹从天而降。
“不好,手榴弹滴干活,快快滴撤退……”
鬼子后半截话被隆隆的爆炸声掩盖。
手榴弹爆炸掀起巨大的气浪,地上的落叶随风乱舞,鬼子的身体也如同树叶一般,被掀得老高,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只是落在地上时,已经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距离爆炸中心较远的两名鬼子,没能死透,躺在地上呻吟。
余飞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用汉阳造补了两枪,送他们安心上路。
从树上溜下来,他连忙问道:“班长呢?他上哪去了?”
刚才来时他就注意到,队伍里少了张平。
一个战士语气悲戚地说:“我们刚才遇到了几十个鬼子,班长让我们先在这里隐蔽,他一个人去引开敌人?”
余飞闻言大惊道:“什么?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那战士用手一指西北方道:“他往那边的断崖去了。”
余飞举目望去,那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山上全是磨盘大的石头,不生植被,在周围一圈茂密的树林中,格外显眼。
他用望远镜看去,果然看到好几十个端着刺刀的鬼子,敏捷地往崖上爬去。
在他们前方几十米处,有一个身穿灰布军装的身影,走走停停,时而开枪射击,或者扔出一枚手榴弹。
不是张平,还能是谁?
余飞心头一紧,那座断崖是一条绝路,张平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他伸手朝西南方一指,对战士们说:“我刚才用望远镜看过了,那边没有鬼子,你们先撤,我去救班长。”
战士们纷纷要求同去,但队伍中有伤员,他们去了反倒是累赘,余飞用命令的口吻,让他们立即撤退。
说完以后,他纵身朝断崖方向狂奔而去。
……
张平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刚才鬼子的三八大盖打中了他的右腿,鲜血汩汩流出,似乎也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唯有眼里还带着那份坚毅。
走上这条路,他就没打算回头。
回想自己这三十多年的人生,童年时代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早早送他到酒楼当厨房学徒。
十年勤学苦练,他学了一身鲁菜手艺,原本以为能靠这门手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过几天太平安生日子。
没料到的是,好日子没盼来,鬼子却来了。
山河破碎,国家危亡,位卑未敢忘忧国。
三年前,他参加了八路军,渴望以身报国,马革裹尸,但却因为厨师出身,一直被安排在炊事班掌勺。
三年来,每一天夜里,他都梦见自己纵马疆场,斩尽胡虏。
苍云岭突围的时候,张平亲眼目睹了余飞在战场上的英姿,再次唤醒了他深埋在心底的渴望。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做一次英雄,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张平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他用力将步枪扔到崖底,不能留给鬼子。
他默默从腰间解下仅存的两枚手榴弹,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光荣弹。
男儿到死心如铁!
站在崖边,山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因为腿上有伤,他站得不够挺拔,但却倔强地硬着脊梁。
正如这个民族一样,无论遭遇了多少苦难,都始终屹立不倒。
鬼子越来越近,张平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们那丑陋的面孔,还有那扭曲的笑容。
这群没有人性的魔鬼,就应该待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表情决然,猛地拉掉手榴弹的引线,然后用尽全身力量,往鬼子最密集处扔去。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躲闪不及的鬼子被炸得七零八碎。
没有任何犹豫,张平纵身一跃,如同一只苍鹰一般,在风中翱翔。
“班长!”
余飞痛苦地呼喊一声,他终究来迟了一步。
滚滚热泪,从他的双目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