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的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憎恨之意。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用意,褚琪枫骤然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还是很有几分意外。
“替我去死?”褚琪枫道,说着突然就讽笑出声,“就在今天之前,我还一直因为浔阳是你和父亲的骨肉,现在看来,却是我从头到尾的误会了,你对她,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所以呢?这么多年,你将她以前朝遗孤的名义养在父亲膝下,就是为了造成这样的假象,在等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好将她推出来做我的替死鬼?”
那是从很早以前,他就从方氏的态度之间察觉了自己和褚浔阳的身世有猫腻。
可是看到方氏对褚浔阳刻意的冷淡,他也只当是方氏心系旧主,才不得已而为之。
是直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看到方氏露出这样深恶痛绝的表情,他才确定——
其实褚浔阳和方氏之间也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这你别管!”方氏背转身去,拒绝深谈。
“你对浔阳——”褚琪枫道,语气之中带了明显探寻的意味,“似乎并不是陌路相逢那么简单,为什么?”
“我——”方氏闻言一惊,这才猛的察觉自己的突然失态已经暴露的太多。
她的眼神闪躲,褚琪枫就越是警觉,目光紧盯着她不放。
想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态度,方氏也是心中矛盾,唯恐逼他太急,反而适得其反。
勉强定了定神,她绕开了褚琪枫,走到旁边,道:“今天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方才是我失态,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就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褚琪枫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沉寂,逐渐就尴尬了起来,只闻灯芯燃烧时候发出的细碎的声响。
许久之后,还是褚琪枫当先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道:“你刚才是去见过父亲吧?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你还是瞒着他,没有对他说实话?”
如果褚易安知道了,那么不管怎样,这会儿他都应该做点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事人一样的沉默。
“殿下你在说什么?都说了方才是我失言,你莫要胡思乱想。”方氏道,面上表情却是维持的平静如初。
褚琪枫的眉头皱起,已然是从她这话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苦涩的笑了一声,忽而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桌角上。
木屑四溅,有些尖锐的木刺扎入皮肉里,鲜血从缺了一角的桌面上一滴一滴坠落在青色的地砖上。
“殿下!”方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奔过去,一把拉了他的手,就要到灯下给他挑木刺,一面急躁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褚琪枫却是毫不领情的一把甩开她的手,举步就往门口走去。
方氏始料未及,被他推了个踉跄。
褚琪枫走了两步,终究还是不能将此事置之不理,就又重新顿住了步子回头看过来,道:“浔阳那里,你还是不肯收手?”
方氏看着他,良久,还是抿着唇角别开了视线。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我也不逼你!”褚琪枫等到最后也不过还是这样的结果,面上却是不合时宜的露出释然的笑容来,“你要怎样,都随便你,我现在就去和父亲说清楚!”
他说完,转身就走。
方氏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骤然圆瞪,两步奔过去,横臂拦在了他面前,防备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还须得要和你交代吗?”褚琪枫反问,语气讽刺。
这些年来,虽然很早就知道了方氏不是他的生母,可他对方氏也都一直很尊敬,这却是头一次,他用这样一种冷傲又鄙薄的神气对她。
方氏的心里越发觉得慌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她也还是横臂站在那里,没有让路。
褚琪枫看着她,出口的话反而越发的冰冷而不留余地道:“你现在挡在我的面前,又是以哪一重身份?这样——真的合适吗?”
方氏被他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褚琪枫冷笑了一声,拂开她的手,就要去开门。
方氏一扭头就一把用力的按住了房门,恼羞成怒道:“你去做什么?我说过了,这件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和以前一样,装作对一切全不知情,其他的事——自有我替你去做。”
“你要替我做什么?是伤害浔阳还是欺骗父亲?”褚琪枫冷冷说道,却是半分也不肯领情的,“我才是那个女儿的儿子,不是吗?诓骗了父亲这么多年,你真就这样的心安理得?并且还要一意孤行的继续下去?”
同样的话,上一回褚琪枫就已经说过,只不过方氏搪塞,他随后也没再多言,过去了,方氏也就太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他旧事重提,方氏这才不由的心惊胆战起来——
褚琪枫知道的事情,似乎的确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勉强压下心里焦躁不安的情绪,方氏强作镇定的开口。
“父亲锁在他书房密室里的秘密,不止浔阳一个人知道,那个时候她年岁尚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能是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有些事,我却是记得的。”褚琪枫道。
他的神情语气都一样的平静,仿佛此时道破的事情无关痛痒,也与己无关。
褚浔阳小的时候,因为和梁汐的样貌相像,褚易安那时候就分外的疼她宠她,因为她年岁还小,并不省事,偶尔便会对着她睹物思人,说一些往事与她听。
褚浔阳小的时候乖巧,但凡是他叮嘱,那些话就绝口不会对外人提。
但那些所谓的“外人”里面,却不包括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哥哥。
褚琪枫启蒙要比她早的多,有些事情她是童言无忌,过了五六岁之后渐渐的也就不记得了,但却在褚琪枫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那个时候父亲偶有对浔阳讲述过一些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很显然,他提到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你吧!”褚琪枫道。
以往他是觉得方氏一心为他着想,哪怕对方偶有错处,他也无法直言苛责。
可现在,方氏居然把矛头毫不留情的指向了褚浔阳——
这就完全超出他的底线范围了。
方氏听了这些话,也是愕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最后只道:“既然太子殿下就是认定了她的身份,那么你还多想那些做什么?难道太子殿下还能认错了不成?”
“是啊,我也很奇怪,父亲他怎么可能毫无所察的被你蒙骗了整整十五年。”听了这话,褚琪枫也是有些怅惘的一声叹息,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方氏,质问道:“可如果浔阳的身世不值得怀疑,那么这些年来,在你佛堂的密室里,你每每叫我叩拜的那个牌位又是何人?”
方氏被他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手心里隐隐的开始冒汗,颤声道:“殿下你——”
“是啊!”褚琪枫的唇角一弯,就又轻声的笑了,“那牌位上面的秘密,我曾偷偷掀开黄布看过了,所以——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否认,其实我才是当年你的主子托孤于你的那个孩子吗?”
有多久了?自从洞悉了这个秘密之后,他就再不能毫无负担的生活。
曾经一度,他对父亲是怀着满满的感激,因为他甘冒奇险的养育之恩。
可自从褚琪晖死后,感激就变成了愧疚。
而再到了今天,就连褚浔阳都时刻活在了他的威胁之下——
这一刻,他便就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年来,父亲他以为你和他的目标一致,就只是为了将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保留下来,可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褚琪枫道,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听方氏任何的辩解,“你先是用浔阳取代了我的身份,因为浔阳是女孩儿,自保的力量薄弱,父亲为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再给她一重保障和依靠,就不得不听从你的建议,将一个‘抱养’过来的我也一并留在身边。早些年你刻意和雷氏交恶,为的就是让两房生分,这样一来,要指望褚琪晖来维护浔阳就不可能了。而你自己又借罗皇后的手,顺水推舟的跑到了慈修庵,将我和浔阳单独留在府中,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他别无选择,为了浔阳,就只能再扶植我起来为她的将来铺路。”
“你这一步步的算计精妙,的确是将父亲的秉性脾气拿捏的十成十了。”褚琪枫道,那神情语气间也分辨不清是佩服还是讽刺,他说着,霍的抬头看向了方氏,“你算计这些,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父亲对我母亲的未能忘情。你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父亲知道,那么为了保护我,父亲就一定不肯这样的栽培我,让我早早的入朝堂历练。如果早知道我才是那个孩子,他的做法一定是安排我远远的避开这政治权利漩涡的中心,也远远的脱离到褚沛的视线之外。因为——他要的,就只是我的平安,而你——”
褚琪枫的语气越来越快,完全没给方氏插嘴的机会。
到了最后,他便是闭上眼,怅惘一笑,停顿片刻,方才自嘲道:“你却是从一开始就打着窃国的注意!在保全我的同时,你更大的目的,却是利用父亲的身份将我推入朝局。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杀了褚琪晖,让他给我让路,这样一来,只要父亲能够顺利得继大统,那么我接替他的位置就是毫无悬念的,届时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当初褚沛夺自大荣的政权再重新悉数收入囊中。”
方氏的心,从来就大到不可思议。
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她的这一重用意。
看在这些年她也是不遗余力的保护自己的份上,褚琪枫原是不想和她撕破脸的,可是她居然不择手段的要针对褚浔阳?
方氏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说,心情在不住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惶恐无措,到了后面,却反而是泰然处之了。
她也看着褚琪枫,一张脸孔上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幽光,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的血脉,你脑中既然是如此的睿智清明,那么多余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再说了。”
方氏说着,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转为愤恨的狰狞,咬牙切齿道:“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灭国之仇也不能一笔勾销,褚沛他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本就是不配的。当年你母亲拼死守城,与大荣的社稷共亡,我死都忘不了公主殿下殉国时候的惨烈。她那一生金尊玉贵,本是该一辈子都站在云端的,小殿下你身为人子,难道就能忍心看着她那样委屈的死去吗?不是为着权势富贵,就算只为着替公主殿下出一口气,您就当仁不让,应该从褚氏手里将我们大荣的万里山河再夺回来!”
所谓国仇家恨,永远都是这样回避不了的问题。
“呵——”褚琪枫闭上眼,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你一心就只想着复国,报仇,可是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将父亲置于何地?”褚琪枫问道。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一点心虚的情绪,抿抿唇道:“哪怕只是看着公主殿下的在天之灵,他——想来也是不会去占这个皇位的,只要褚沛一死,那皇位就十有*该是直接落在你的身上了。”
“然后呢?”褚琪枫侧目看她,又再问道。
方氏一时茫然。
褚琪枫眼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废褚氏,改国号?再重新将西越的朝廷变更为大荣的天下?去告诉所有人,是父亲的无能和失误,致使褚氏一脉打下的江山再度沦丧,也让天下人知道,大荣皇室一脉的血统就是这样肮脏不堪,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方氏这女人,只是单纯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所谓“窃国”一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不是被冠以帝王之名就可以的,若是从一开始就盯着个不光彩的名声,这样的所谓光复——
又有何意义?
这些事,是方氏以前从来就不曾考虑过的。
这会儿听褚琪枫提起,她的脑中难免就是一片混沌。
褚琪枫却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你期望的那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去做,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我去做吗?你觉得我一旦那样做了,我母亲她在九泉之下就会感到宽慰和骄傲了?如果你就觉得是这样,那么——”
褚琪枫说着,就是无所谓的冷声一笑,“横竖一切的路都是你励精图治,为我铺垫好的,我就是如你所愿的走下去,那又何妨?”
如果这江山天下是通过铁血手段从褚沛手里夺回来的,那固然是好,可方氏现在打着的主意——
却是要褚琪枫顶着褚氏子孙的名头上位,然后再恢复前朝大荣的国号。
这想法——
的确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方氏举棋不定,一时间便是方寸大乱的犹豫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褚琪枫看她一眼,也懒得再和她纠缠,举步就要往外走。
“小殿下!”方氏却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再次拦住了他。
她追上去一步,用一种略带阴暗的目光看向褚琪枫,咬牙问道:“其实你说这些,就是为着逼我放弃替公主殿下复仇的打算,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那小——你还是舍不得褚浔阳,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护着她对吗?”
褚琪枫看着她,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你这样痛恨浔阳的理由,据我所见,这些年来,浔阳与你虽不亲近,但也绝对不曾有过嫌隙。你却又因何对她如此这般的仇视?这其中,又是何原因?”
方氏被他问住,用力的咬着牙,不吭声。
“反正我的话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选!”褚琪枫道,也不逼着她表态,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伤她,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将她和我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只要你离她远点儿就行,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方氏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看着她的这个态度,心里就莫名的恼怒。
他知道,他的话,这女人根本就不会遵从。
冷笑了一声,褚琪枫一把将她拽到了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夜风瞬间灌进来。
方氏一个激灵,她的猛地回头扑过去,双手扒在门框边上,冲着褚琪枫的背影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来却还是对她百般的纵容照顾,你对她——是不是起了旁的心思了?”
褚琪枫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真要论及他和褚浔阳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个让他自己永远都不敢去深究的问题。
只是有一点很明确——
褚浔阳是一直都将他作为兄长来看待的!
“既然你的事,不容我插手,那么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最后,褚琪枫一字一顿的说道。
方氏听了这话,却是慌了,直接又从门内追了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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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剧情就是我们枫锅锅任重而道远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