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仿佛有人在风里叹息。
是父皇的声音,淡淡的,充满了哀愁。
“宏儿……宏儿……”
孩子惊讶得忘记了哭泣,只在夜风里大声喊:“父皇,父皇,您在哪里?你在哪里?”
四周,还是只有晚风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
“父皇,父皇,您到底在哪里?”
他转身就跑。
好像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身子很快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月亮刚刚升到天空。
它羞涩地蒙上了一层面纱,慢悠悠地,从最矮的那颗树梢上划过。脸也是银白色的,充满一种迷离的朦胧之美。
芳菲翻一下身。
她的腿,还是习惯性地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是他很宽阔,很温暖的身上。这种温暖,她感觉到那么清醒。
一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虚幻,好像在一场无边无际的梦里,只有梦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春梦——一场春梦。
如果是梦,为什么不能再真切一点呢?
她的手,忽然伸出去,悄悄地,悄悄地抚摸在他的胸口。
天啦,就连胸口也是真实的——是那么温暖而宽阔的,充满了一种呼吸和心跳得力量。竟然是真的,他是真的。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
头悄悄地抬起来,侧过去,几乎是很轻微地,贴在他的脸上——呀,月光下,她看到他的脸,如月光一样的头发。
就连脸上的温度也是真的——摩挲在脸上,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她还在困惑,身子忽然一紧,自己已经被一双手牢牢地抱住。
他抱得那么紧,整个地,将她的人,彻底地搂在他的身上。她贴在他的身上,脸贴着他的脸,听得他的声音从嘴唇边响起,有点沙哑,又甜蜜:“小东西……小东西……”
她心里一震,嘴唇一抖,紧紧地,便和他的唇契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许久之前的每一天早上,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总是会这样贴在他的身上,有时折腾,有时撒娇,扯他的耳朵,翻他的眼皮,摩挲他的睫毛……那些久违的习惯,忽然都冒上来。
她一边亲吻他,一边睁大眼睛看他,悄悄地伸出手,摩挲他的睫毛。
他笑起来,痒痒的气息,忽然一翻身,轻轻将她压住了。
那时月色多么妩媚。
他几乎能看到她朦胧的眼里自己的倒影——那么清澈。
“陛下……我这是在做梦么?”
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浓厚的鼻音。
手也在他的背上不安分地划过,轻柔地。她的手,一直那么柔软,就如一条毛毛虫,软软地在身上的肌肤上擦过,带来一种令人奇异的愉悦。
“陛下……陛下……真的是你么?”
他的嘴唇更深地亲吻了她。月色下,看到她的眉毛很奇怪地纠结了一下,一如当年的小小少女。他心里百味杂陈,忽然在她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疼痛,带来很真实的感觉。
她不罢休,也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
就如咬在一块甜蜜的糕点上,那种震撼的感觉,无法言喻。
太过的甜蜜,带来太大的胶着,嘴唇不知何时,彻底粘连在一起……那是一种甜蜜的贪婪,彼此都呼吸着彼此身上的热气。
一如他的有力的大手,一如他多年压抑之下的彻底的放纵。
一切,变成了他在主导。
就如精力彻底恢复之后的卷土重来。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小东西……小东西……是我啊,是我啊……”
她只知道狠狠地搂住他,一任他的亲吻,从嘴唇滑到耳边再往下……浑身,本来就很燥热,如今,再熊熊地添加了一把火焰。
他压抑多年,她何尝不是压抑多年?
久得连昔日的缠绵滋味都忘记了。
但是,他显然不许她忘记,大手,很快将她彻底点燃,今日刚刚过去的一切,瞬间浮现眼前。她竟然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幸好,月色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小少女一般静静地躺着。
这更刺激了他,他的呼吸瞬间沉重起来,几乎不需要其他任何的激烈,浑身都已经燃烧起来了:“芳菲……小东西……”
她在黑夜里,柔声地答应他:“陛下……陛下……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不离开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比世间最厉害的****药更令人振奋。
她的身子,再一次缠绵在他的身下。
世界,忽然变得那么静止,又那么热烈,万马奔腾一般。不够,再这样的缠绵,都燃烧不了体内累积的那些激烈。
她无比热切地,从生疏到熟悉,从被动到主动……那么亲密地配合他。
月色,越来越明亮。
他身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湿漉漉地,和她的湿淋淋的头发一般。
许久许久,他的头俯下去,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前,嘴唇贴着她的脖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又那么满足,只发出一声绵渺悠长的叹息:“小东西,你真好。”
她咯咯地笑,就如一只温柔的小狐狸,浑身没了力气,但是那么舒适,很霸道地抚摸过他的头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那么年轻,那么充满了活力,再也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冯太后了。
“陛下,我好累耶。”
他的声音变得戏虐:“好要不要再累一点?”
她依旧咯咯地笑,侧脸,看到他躺在自己身边——自己躺在他的怀里。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呢?
她伸出手,抱着他的脖子,声音软绵绵的:“陛下,我想天天都住在小木屋里。再也不要离开了。”
他在黑夜里凝视她,大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她得寸进尺,如一个小孩子一般:“你也要住在这里。我们天天都呆在一起。”
他哑然失笑:“那,我们不管宏儿了么?”
宏儿!
她心里一震。
情不自禁地,坐起身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声音,有人敲门,轻轻的。
罗迦也坐起来。
是魏晨的声音:“主上,陛下一直在哭泣,他在找太后……”
这里,可以自由出入的,只有魏晨一人。就连芳菲的侍卫,都被屏蔽在安全的范围之内。此时,芳菲听到这个消息,浑身的热度,忽然消失了一般,立即起身。
天啦,都天黑了,自己竟然忘了回去,忘了宏儿。
她急不可耐,马上穿好衣服。
罗迦的动作比她更快,声音十分镇定,“芳菲,别担心,我们马上去找宏儿。”
芳菲拉开门,几乎是飞身奔出去。
月色下的山路那么熟悉。
远远地,看见明亮的灯笼,无数的人影,嘈杂的人声。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陛下,您快醒醒……”
芳菲的身子一软,但是,脚步却没停留,几乎是冲过去。
但见弘文帝的墓碑前,人影晃动,太监们,侍卫们,乱成一团,焦虑不安。周鸿正抱着宏儿。
孩子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了,软在他的身上,根本
脚步也是软的。
踩着一丛茂盛的青草,差点滑倒。
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住她,沉声道:“芳菲,别着急……”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宏儿他……宏儿……”
多少年,从未这样放任自己的孩子不管,而且,这一次,不比往日,心里隐约猜测到孩子的心事,宏儿也在害怕……偏偏这个时候,自己还放下他不管。
尤其,他倒在弘文帝的墓前。
弘文帝,宏儿……那些无形的枷锁……就如弘文帝的愤怒……他死了,他孤寂地躺在另一个世界。
尸骨未寒,所以,才会让宏儿如此的悲哀?
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火把,灯笼就在前面,人声鼎沸。
她更是心乱如麻。
脚步踉跄。
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身子几乎没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慌乱中,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拉住。
是罗迦的大手,让她站得很稳。她心里忽然多了一丝热量,不由自主地靠着他。
“芳菲,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定了定心神,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许多年了,也遭遇过许多危急,从来都是自己想办法,绞尽脑汁,心力交瘁。
唯有这一次,虽然恐惧,却想不出什么主意,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动地罢工了。
“芳菲,别怕,有我在。”
她心里一震,忽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了——那是女人天生的依赖心理。平素无人依靠的时候,它就被藏起来了;但是,这时,忽然死灰复燃。
心里的恐惧去掉了大半,她的脚步,稍稍轻松下来。
但是却更快了,几乎是飞奔而去。
快到转角的大树下,罗迦才放开她的手,自己侧身隐匿在大树下面。
芳菲顾不得跟他话别,大步跑下去,看得清楚了,一群人围着宏儿。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宏儿。
宏儿双眼哭得红肿,浑身冰凉,一看到她,沙哑着再次哭起来:“太后,太后……你去哪里了……太后,我好想你……我害怕……我好害怕……”
她紧紧地搂住他,泪如雨下:“宏儿,我在,我一直在啊……宏儿别怕……”
他更紧地抱住她的腰。
终究是那么小的孩子,满脸的稚气,又憔悴,又疲倦,忽然见了母亲,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埋在她的怀里,眼皮也睁不开了。
周鸿上来,蹲下身子:“太后,小人背陛下下山吧。”
芳菲还没开口,宏儿嚷嚷起来:“不要,不要,你走,朕和太后一起。”
芳菲搂住他,看那些松了一口气的太监,侍卫们,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宏儿一起回去。”
众人退下去了。
只有母子二人站在夜风里。
月色那么凄凉。
芳菲摸着他的额头,感觉他的额头越来越烫。
“宏儿,我们赶紧回去,你发热了。”
孩子依旧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依偎着她:“太后……我怕……”
芳菲柔声道:“傻孩子,怕什么呀。这山上没有野兽;到处都是侍卫……”
孩子声音低低的:“我怕,你不要我了……父皇已经不要我了……太后,我怕您也不要我了……”
芳菲心如刀割,声音温柔得出奇:“宏儿,太后天天都在你身边呢!绝不会离开你的。”
孩子怯怯地,声音充满了疑虑:“太后,您去哪里了?”
芳菲怔住,一时竟然没法回答。
身后,就是弘文帝的陵墓,她连撒谎都不能。
孩子的眼睛逐渐敏锐起来,那么固执地拉着她:“太后,您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他是皇帝,是这座北武当山的主人。
足迹可以遍及任何地方。
只有一个地方不能去,那是先帝爷爷生前的小木屋——有禁令,任何人不许踏入这里。
月色凉薄,芳菲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衣衫,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样的月色。就如宏儿的眼睛,忽然变成了小大人一般。
“太后……”
她忽然滋生了一种错觉——这眼睛,太像弘文帝了,几乎一摸一样。
就如弘文帝,悄悄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生平,从未如此的脆弱。
无论多么强大的政敌,她都不曾如此害怕——反而是对着自己儿子的眼睛,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压抑。
孩子不依不饶的:“太后,您到底去了哪里?”
宫灯挂在树梢。
四周那么明亮。
孩子的眼睛更是锐利,从头到脚地看她——太后穿的衣服虽然并不鲜艳,但是,那么漂亮。底纹,甚至绣着精致的梅花。甚至太后的头发,也梳得很好看,绝不是昔日的老气横秋,而是充满了一种他昔日不曾见过的美丽……
太后忽然变得这么漂亮。
孩子仰起头,眼神孺慕,但是,充满了小小的怀疑。
他懂得的事情,比同龄的孩子多得多。
父皇尸骨未寒,太后本来是不该穿这样漂亮的衣服的——不是么?
芳菲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但是,连逃避都无从逃避。多么清澈的一双眼睛。自己从未想过要让他蒙上尘埃……
就连声音也艰难起来:“宏儿……我,我……”
孩子仰起脸看她,看到她满眼的泪水,身子微微发抖,手和自己的手一样冰凉。他忽然不想问下去,只是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烫。
“太后……我好难受……”
芳菲一惊:“宏儿,怎么啦?”
“我好热……我想喝冷水……太后……”
芳菲急忙去抱他,勉强地抱起来,走了几步,却再也走不动了,手一松,孩子几乎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