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些分离的岁月所带来的距离,也彻底消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她笑得像个小女孩子,唯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笑成这个样子。
一如他宠爱的拥抱,脉脉的眼神——眼珠的倒影里,她忽然很得意,觉得自己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自己是他永远的小女孩。
他在她的咯咯的笑声里,忽然明白,自己这许多年,等待的到底是什么——只因为,从未如此的爱一个女人。
她是自己的。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注定是自己的。
就这么简单。
她的嘴唇,也贴在了他的耳边,软绵绵地说话,呼吸都是芬芳而灼热的:“陛下,我真喜欢你耶……”
是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舌尖,轻轻地划在上面。湿漉漉的,带着她惯有的温暖气息。
比这时间最厉害的****药更加泛滥。
他彻底燃烧了,火焰到了头顶,脚下,一阵阵的轮回……他猛地翻身,彻底变成了主导者……
她咯咯的笑声也中断了,只变成一种奇怪的呻吟,比窗外的太阳,更令人炙烤。
……
终于,他的健壮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
重重的,喘息着,失去了一切的力量。
她也失去了一切的力量,甚至连推开他都不行。
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得到了疏通,暖洋洋的,无比无比的舒服淋漓。
她摊开了手,很随意地在他面前躺着。
他微微侧身,头还枕在她的胸口,喘息不匀,也学她的样子,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午后最最宁静的时光。
花香,微风,夕阳,身边躺着的女人……他伸手再一次搂住她的时候,觉得这一生,如此心满意足。
那些受过的苦楚,那些往昔的孤独寂寞,那些山中不知年岁的艰难岁月……都变成了一种弥补。一种在最幸福的时刻到来之前的必须的磨练和忍耐。
真好!
他的拥抱和亲吻,都来得非常非常的温柔。
激情之后,是亲人之间那种绵长悠邈的回味——只这么牵着手,看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也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了。
他忽然想起过往——想起那个已经破碎的梦。
那么多的激情落在她的体内——那些关于小女儿的遥远的美梦。
自己没有任何的奢求,只希望,还有一个小闺女,承欢膝下,娇娇地撒娇,不依的蛮横——多好。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再也不想造成她任何的困扰。
甚至觉得没什么必要——当看到她红润的脸庞时,那些关于小女儿的幻想也打住了——这个小东西,不就是自己的小闺女么?
她的脚,悄悄地伸出来,很习惯地横放在他的身上——那些埋藏的习惯,也那么容易复苏。甚至小小的呼噜,口齿不清的呵欠:“陛下,我困啦……我先睡一会儿……”
他摸摸她柔软的腿,那粉红色的肌肤,柔声道:“我也困了,芳菲,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入睡。
芳草斜阳,那么静谧。
没有任何的打扰。
慈宁宫的菊花已经早早地开放了,到处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
宏儿下了课,径直地往慈宁宫走,一边走,一边喊:“太后,太后……”
红云和红霞迎着他,笑道:“陛下,来啦?今晚想吃什么?”
这两个人,都是从小照看他成长的,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同小可。但是,如何的亲近,都比不上太后。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太后呢?”
“太后出去散步,还没回来。陛下,您先歇息一会儿,太后一会儿就回来了……”
宏儿小小的有些失望。
他本是非常兴奋,因为今天的课程上,李中书大大地夸奖了他,说他这些日子,进步非常神速。李中书向来严肃,很少夸奖人,若不是这一次宏儿的测试成绩令他非常满意,他是绝不会这样称赞的。
小孩子得到了小红花,当然急需和母亲分享。
但是,今天太后竟然不在。
他耐不住那份急切的心情,急忙问:“太后去哪里散步了?”
红云说:“后山吧。太后没让我们跟着。”
这也是太后的习惯,每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去后山散步,看风景。
“那我也去后山找太后。”
“陛下,您不用去了,太后说了,自己晚一点回来。”
“你们别等我了,我找到太后和太后一起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出去了。
夕阳,给整个北武当披上了一层艳红的纱衣。远远的,五颜六色的野蝴蝶花,成片成片,迎风摇曳。
单色的花瓣,完全向着太阳张开,一张张粉红、粉黄、粉蓝色的脸,仿佛烙印了一层无限的金边,无比璀璨。
宏儿在这令人愉快的清新空气里,小跑步地往山上走。
不远处,一个小少年走过来。
他穿灰灰的小道士的袍子,挽着一个小小的发髻。
发簪是一株青竹样的东西,翠绿,和他的墨黑的头发,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他眉目如画,神采奕奕,就像从某个最高明的画家的画卷里走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仙童。
宏儿停下脚步,好奇地盯着他。
他也停下脚步,大眼睛非常灿烂,非常明亮。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面,总是这样。
相貌杰出的人,总是容易博得最大的好感。
宏儿开心极了,几步跑过去:“你好,你是叶伽,我见过你。”
叶伽也看着这个十分英武的少年。二人个子一般高,但是,宏儿明显健壮多了,倒是叶伽,单薄了好几分。
叶伽微微行礼:“您好,陛下,我也记得您。”
他行礼的样子也很好看,是一种天然的温和,举手投足之间,不需任何的修炼,生来就如此彬彬有礼似的。
宏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那是鲜卑人血液里的热情,遇到了可以做朋友的那种天然奔放的热情:“叶伽,你什么时候到山上的?”
“回陛下,是道长带我来的。”
“你要做道士么?”
“对。”
“为什么要做道士?道士多无趣啊,天天要念经,规矩又多,又不能出去玩……叶伽,你别做道士了……”
小叶伽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眼睛就显得更加明亮:“可是,我天生就是做道士的。”
宏儿笑起来,很成熟很见闻广博的样子:“胡说,哪有人天生是要做道士的?小孩子不用做道士,你跟我去皇宫里玩儿……呃,去做什么好呢?对了,你去做我的书童……不对,是伴读;太后说,要给我找一个伴读……以前是我的弟弟们跟我一起伴读,但是他们太小了,李中书讲的内容,他们都听不懂,而且,他们在我面前,从不说话,一点也不好玩儿……”
小叶伽一直摇头:“不行,那可不行。”
“干嘛不行?”
“道长说,我不做道士就得做和尚。”
宏儿稀奇了:“为什么?”
“道长说我有慧根。”
宏儿一时倒不易反驳,无可奈何地摸摸自己的头,忽然说:“那多可惜?做了道士和尚,就没法骑马、打猎啦……”
小叶伽的眼睛更加明亮:“骑马么?我很喜欢……我以前也经常骑马的……”
宏儿好奇了:“你也会骑马?太后说,南朝人是不怎么会骑马的,对了,南朝人自己写诗说,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就是说,南朝当将军的,都好多不会骑马,见了马嘶就会吓晕……”
他一边说,一边看小叶伽的手,如一个专家一般,权威地评估。
那是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就如他整个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漂亮。
那双手,他可以辨识出,是拿过马鞭的。
小叶伽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固执地:“南人的确很多不会骑马,但是我会。”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有三匹非常好的马,一匹是大宛来的汗血宝马,一匹是安特烈国王送我的雪里红狮子马,还有一匹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叶伽,我送你一匹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骑马比赛了……”
小叶伽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是,道长不会允许的。”
宏儿一挥手,非常豪气:“没事,道长会听我的。如果他再不同意,我就叫太后去说,太后说了,就没人敢反对啦……”他得意洋洋,是小孩子的那种本能,“你放心,只要太后答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叶伽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并非是羡慕他有三匹宝马,而是他好像有一个极大极大的靠山——太后说,太后怎么,太后出马……
他很陌生这样的情感,低低地问他:“太后一切都会听你的么?”
“当然。我每次说什么,太后都会听。太后最爱我了。”
小叶伽脸上羡慕的神色更加明显,微微低着头。
宏儿好奇地问:“你没有太后么?……呃,我是说,你没有妈妈么?”
小叶伽摇头,明亮的眼睛变得有点黯淡:“道长说,我要是有妈妈,就不用做道士了。如果我不做道士,就没有饭吃。”
小孩子的同情心被激发出来,宏儿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没关系啦,你跟着我,太后见了你,一定喜欢。太后还会做许多好吃的,下一次太后再做拔丝苹果的时候,我就叫你一起吃,可好吃了……”
“拔丝苹果是什么呀?”
“是太后才会做的。其他人都不会……”
……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小少年聚在一起。
他讲的是北武当小皇帝的趣事轶闻。
他讲的是来自民间的各种风土人情,千奇百怪,南朝繁华,南朝战乱。
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却如此投缘的互补。
直到夕阳彻底西下。
小叶伽想起什么,匆匆的:“我该回去啦,晚上还要念经,做晚课。”
宏儿有点失望,但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伙伴,匆匆地往山顶的道观跑去。他就连跑路的样子也很气派,长身玉立,有一种在少年人看来,特别气质,特别美好的东西。
彼时,他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他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交集,便是以后一生,彼此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
山风,变得微微凉了。慢慢地,有秋天的味道了。
聊天的小伙伴不见了。宏儿觉得孤独,这才想起,放眼寻找太后。
可是,哪里都没有太后的踪影。
太后不是在后山散步么?
以前,太后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先帝爷爷的陵墓之前。
现在,也在哪里么?
他赶紧往上走。
先帝爷爷的墓碑前,空空如也。
巨大的坟墓广场旁边,是父皇的新墓碑,就那么和先帝爷爷一起,只从侧面看,是退后了三尺的,为的是表示对先帝爷爷的尊重,表明自己绝不敢和先帝爷爷并列。
他对先帝爷爷没有任何的情感,但是,看到父皇的新坟,却忍不住悲从中来,跑过去,跪在他的面前。
守陵的人急忙跪下:“陛下,您怎么来了?”
但是,他根本不想和这些人说话,哭道:“下去,你们都下去。”
再小的孩子也是皇帝,没人敢抗拒,纷纷退下。
夜色越来越苍茫,宏儿一个人跪在父皇的坟前,心里凉冰冰的,太后呢?太后到底去了哪里?
他悄然地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守陵人退下去了,四周空荡荡的。
这诺大的广场,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高高的拱门,巨大而巍峨的石碑,就连树木都是森严的,没有任何的色彩。
他忽然觉得非常孤独——没有父皇,没有伙伴……现在,太后也不在了。
“太后……太后,你在哪里?”
他喊起来,完全是本能的,带着小孩子的恐惧。
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谁也不知道太后去哪里了。
他着慌了,“太后呢?你们去找太后啊……快去啊……”
守陵人不敢不从,四散分开。
但是,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也不敢离开坟墓太远。
冯太后不可能失踪,只以为是小孩子的一时胡言乱语。而且,他们也没身份去寻找。
大家生怕小皇帝发怒,都悄悄地躲着。
但是,宏儿并不知道。
可怜的孩子见众人散开,夜色幕黑,四周见不到一个人,陪伴自己的,只有无比的冰凉的夜晚,甚至连随从都没带。
他和太后一样,每次上山的时候,从不让随从跟来,他们都在山下。
心里一乱,就更是增添了恐惧。
尤其是山风吹来,呜呜的,像无数的妖魔鬼怪在黑夜里叫嚣。
他紧紧地抱住父皇的墓碑,忽然哭起来:“父皇……父皇……您去了哪里?你出来啊……求求您出来……太后也不见了,我要太后……我要太后……父皇,您快来陪陪宏儿……”
但是,父皇已经不可能回答他了。
只因为父皇出征前的几个月,那样地宠爱他——真真是肆无忌惮地娇宠着,无论他怎样地玩儿,调皮,父皇都从不会责备一言半句。他那么耐心,那么细致,把一生的温情,全部付给儿子了……因为如此地被爱,才格外的怀念。
父皇不见了——自己再也得不到这样的宠爱了。
就因为父皇不见了,所以,分外地依恋太后,她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自从父皇死后,自从遭到陆泰等大臣的威逼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自己离不开太后,一天也不能离开她。
可是,太后,也依旧毫无消息。
他完全失去了依靠,只知道紧紧地靠着父皇冰冷的墓碑——小小的心灵,从未体验过如此无依无助的感觉。
太后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不要宏儿了么?
他几乎惊跳起来,难道太后不想要自己了?
但是,却失去了分寸,在风的呜呜声里,在墨色幽灵出没的坟墓里,他竟然不敢动,一动不动地,只依靠着冰冷的石壁,连骨子里的勇敢都忘记了——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以勇敢;可是,面对这一片坟墓,双腿却软了。
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求求您啊,您回来……您叫太后回来……太后不见了……太后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父皇,求求您啊……我要太后,我要太后……您快叫太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