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清冷的小路拐了几个弯,眼前陡然开朗,人流熙攘,正是一日之中最热闹的番市。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人流摩肩接踵的番市上闲逛,可是一双眼睛都仔细地扫过每一处酒家下面的人群,终于,她看见了方轻骑那支精锐骑兵的身影,就算他们换上了普通西唐百姓的衣裳,可是那站立的身姿,身上的肃杀之气,根本就把他们同寻常老百姓隔绝开来。她缓步走了过去,刚一靠进,那楼下值守的突厥骑兵就纷纷朝她看去,还把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刀刀柄上。
李清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笑着道:“我家夫君正是林缜林相,我刚收到了一张字条,有人要我亲手交给使纳将军,这位军爷是否可以通融一番?”
为首的骑兵队长对于林缜的这位夫人还是有印象的,毕竟敢把一茶壶茶水撒到他们将军头上那种事的人,已是凤毛麟角,可她偏偏还是个女人,这种胆子横着生的女人更是绝无仅有。他接过纸条,也没打开,而是道:“夫人请稍后,我上去问问将军,再来回话。”
酒楼上层的雅间,方轻骑正和一众西唐高官推杯换盏,太子李苌坐在他的身边,已经被灌得有点晕晕乎乎。这一回,女帝把接待突厥使臣这样的好差事交给张柬之,又让他从旁辅助,和谈这事若是做得漂亮,不但对于将来的西唐有利,就是对他自己都是有许多好处。使纳连城从前的汉名叫作方轻骑,是西唐第一届武举的武状元,他的身上还有一半西唐血统,和谈若是顺利,对于他和方轻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如果他能帮助方轻骑夺取突厥王的位置,对于他将来坐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将是一大助力。他一高兴,难免就有点喝得高了。
李苌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凑上前勾住方轻骑的肩膀:“喝,使纳将军我们再来干他三杯!”
方轻骑被一众西唐官员灌了三四轮,除了有点酒意上脸,眼神还是一如往常的清明,他抬手扶住李苌,大笑道:“太子殿下好酒量,我们突厥人就喜欢爽快人,可惜我酒量真不行,再喝就要醉了。”
李苌拍着他的肩,执着地把酒杯往他手里塞,酒水撒了他一身,他都没注意。身为堂堂西唐太子,在酒后失仪,实在是难看。一些陪同的官员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难怪这么多年下来,谢珝本来只是后宫干政,后来却在龙椅上越坐越稳,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反而被边缘化,这其中固然有女帝不肯放权的缘由在,可是这位太子殿下实在也是太过平庸。
方轻骑见推脱不过,就接过李苌硬塞过来的酒杯,笑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都是你来当这个东道,今日到了番市,不如也让我来相请一场如何?”
第8章 008
太子李苌已经喝得差不多醉了,面色泛红,连举止仪态都和往常大相径庭。他拍着手掌,纵声笑闹:“好!好——使纳将军你是个爽快人,本宫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人结交!”
方轻骑对身边劝酒的胡女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撩起轻纱单薄的裙摆,退出了雅间。等她重新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着一队衣着薄透的胡姬,那些胡姬个个高鼻深目,身姿窈窕,颇具异域风情,她们赤着双足,脚踝和手腕上还系着铃铛,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清脆的铃铛响声。
方轻骑扶着李苌坐下,又问道:“太子殿下觉得这些胡姬的舞姿如何?”
李苌其实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女帝对他不满,朝廷中支持他的重臣也不多,所以他向来克己守礼,就怕做错点什么把自己的把柄落在反对他的人手上。他虽然在宫里也收了一些美人儿,可是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是不敢去的。今日方轻骑说想去番市,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番邦人的地盘上来。
西唐的宫廷舞蹈讲求一个“雅”字,也有讲求一个“静”字,那是那种舞蹈看得多了,哪有半分趣味,而这西域胡姬跳起舞来却又别有一番风情,那胡女扭动腰身的时候,身上那层轻薄的纱衣就会被拉起,露出一小截洁白的腰身,旋转起舞的时候,裙摆飞扬,又会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一点小腿,简直能让人血脉喷张。
李苌痴迷地看着那群美丽又热情的胡姬,喃喃道:“使纳将军,莫非你们突厥女子就是这般模样?”
方轻骑笑着用装满酒浆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杯,压低声音道:“在我们突厥,女人只待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是不可能的,她们也会出去打猎,也会在篝火晚会上挑选郎君,甚至还有上战场的。”
李苌摇了摇头:“上战场?可算了吧,女人成天抛头露面也就算了,竟然还要上战场,这种女人谁能吃得消。”
方轻骑正要开口,他的骑兵队长忽然走了进来,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方轻骑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惬意的微笑:“把纸条给我看看。”他展开那张李清凰送来的纸条,等看到上面的字迹的时候,不禁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把人请上来吧,我还有话要问她。”
骑兵队长立刻又下楼去了,但是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才回来,身后也没有跟着任何人。他觉得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好,羞愧道:“那位夫人没等我,就已经离开了。下面值守的人没把她给留住。”
方轻骑摩挲着手上的纸条,似笑非笑:“算了,她就是这样的,她不想留下,你们谁能留得住人?”
他转过头,注视着正聚精会神盯着那些美貌胡姬贪看的太子李苌,细微地皱了一下眉,但又很快舒展眉宇,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我刚刚收到手下人的线报,说看到有人掳走了一位贵女,那贵女还被带去了柳巷胡同。”
李苌听见“柳巷胡同”四个字,连熏熏然的酒意都顿时清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