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重地喘息,慢慢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分陌生的房间:轻纱帘幔,琴桌上的檀香还在袅袅地升腾浅淡的烟气,半截松香就随意地摆在七弦琴边上,似乎那个琴的主人才刚调完琴弦离开,整间屋子里充满了香甜的香气,这就是一间布置得再清雅不过的女子闺房。
她焦躁地走到窗子边上,猛地把窗子推开,迎头的夜风吹来,吹乱了她的一头青丝,也吹淡了屋子里那股香甜的熏香。可是李叶原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现在已经天黑了吗?这个时间,宫里都已经下匙了,她错过了门禁。夜不归宿这种事情,女帝根本不会在意,可是身边等着抓她错处的公主妃嫔实在太多了——她这两年跟着平阳公主,终于过上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在无形中也树立了不少敌人。
如果她夜不归宿,就会有人去告诉女帝,去散播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她用力地抓着窗格,指甲直接把窗纸戳了个洞:但她现在还远远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可以去求平阳公主,只要平阳公主愿意派人第二天送她回宫,她就能把夜不归宿这件事圆过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离开这里,对,只要离开这里,去平阳公主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转身,正要打开门出去,可是那扇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李叶原顿时愣住了,她一面打量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那个人,那人戴着一顶纱帽,正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一面又盘算着应该怎么逃离这里。那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李清凰,她换上了一套满大街都能看到的粗布衣裳,衣服里塞满了棉花和布条,再含上一颗粗核桃,她一说话一行动,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的。毕竟就算有女人扮男装,总归会有脱不去的脂粉味,行为举止也不可能跟男人一模一样。
李清凰走到琴桌边上,拿起用剩的半截熏香,声音沙哑:“你醒了。”
李叶原能够接触到的外男不外乎那些王孙公子,世家子弟,再有就是尽忠职守的侍卫,还从来没有跟升斗小民打过交道。她咬住嘴唇,眼眶缓缓地红了起来:“你、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你家里吗?我是长楹公主,宫中有门禁,若是我夜不归宿,会被人告发的。”
她一直都觉得,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会不被她那楚楚可怜的气质打动的男人,尤其当她红着眼眶眼含泪光的时候,就算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该心软了。她这一招可以说无往不利,能让无数世家公子倾倒在她的裙角。可是李清凰又不是男人,看到她这副欲哭不哭的样子只会觉得又好笑又恶心,她其实挺不理解李叶原的,装出这副柔弱小白花的样子很有意思吗,来来去去就只会这一招,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李清凰道:“哦,我知道你是公主,不过我已经把你卖掉了,卖给了柳巷胡同的一家青馆。”
李叶原蓦地瞪大了眼睛,她怀疑她刚才一定是听错了,不然对方为什么会在明知道她是公主的前提下,还把她“卖”掉了?她想起之前还幻听到了李清凰在她耳边说话,想必她是受了谁的算计,被下了会产生幻觉的迷药,不然幻觉怎会这样来势汹汹?
李清凰一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你刚才没有听错,我把你卖给了柳巷胡同的青馆,柳巷胡同,你应当是听说过的吧?”
李叶原娇怯怯地颤抖着,有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眼泪就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我、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不是谁收买了你想要陷害我?那个人给了你多少银两?我愿意双倍给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李清凰其实想问问她,她陷害别的女人,毁人名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所做的恶事都会还报回来,总有一天她会踢到铁板,她所有的阴私手段都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她抱着臂摇摇头:“你愿意出双倍?我怕你出不起。你之前给使纳将军设下圈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使纳将军没有直接杀了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你是突厥人?!”李叶原震惊道,“你是使纳将军的人对不对?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使纳将军,有些话我想当面对他说,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子,我就是一枚棋子,一个马前卒,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我这样做的!这全不是出于我自愿——”
李清凰不由挑起眉。其实这件事,她沉下心来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是李叶原一个人计划的。李叶原的母族在西唐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她的母妃早逝,在宫里她根本无权无势,能使唤得动排行第一的暗卫,李叶原光凭自己肯定是办不到的,也就是说她背后还有人,而那个人绝对逃不出太子李苌,齐王李藉,和平阳公主这三位手上颇有些势力的范围。
她转身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这房间唯一的出口前。她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颇为傲慢地透过纱帽朝她投去一瞥:“你想见使纳将军,你以为他是你说见就见的人吗?他连你们西唐龙椅上那位都毫不畏惧,难道还会把你这小小公主看在眼里?”反正接下去的事,全部都是要甩到方轻骑身上的锅,她怎么也得把这股仇恨拉得稳稳的。
李叶原双膝一软,险些要栽倒在地。当日接风宴她虽然称病没有在场,可是事后却听宫人议论过当日方轻骑在宴席上当场杀人的事情。在先帝还在位的时候,突厥人已经几次三番入关烧杀抢掠,若不是突厥王还没做好南下的准备,谢老将军领着谢家军拼死抵抗,怕是北关一带早就沦为突厥人的地盘了。
她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着对方,轻声道:“难道使纳将军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我这么做,那个人又想要挟使纳将军什么吗?”
李清凰笑了一声,那纱帽下露出的嘴唇微微向上一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都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