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城并不如长安那样繁华热闹,可是夜间的活动却一点都不比长安少。
长安内城起码还有宵禁,平远城却是百无禁忌,而现在,正是赌场花楼开张揽客的好时候。
林缜自然不会带她往那些鱼龙混杂的烟花之地走去,而是带着她去了一条僻静的幽巷,走进了一家叫曲误的酒楼。别的酒楼在这个时候基本都开始打烊了,而曲误的生意才真正开始好起来。底下跑堂的小二一看见林缜,简直差点把下巴都惊掉,连忙弯腰请二人进来:“林大人,你还是要从前的雅间吧?”
这位回乡守孝的林相可是稀客,统共也没来过几回,每回基本都还是同知府顾大人来的,是位真正的贵客。
林缜道:“最好是能看得到的夜景的。”
“还真有这么一间,两位请!”小二立刻把他们带到那间雅间,凑巧的是,那间雅阁名字正好就叫惊鸿。
李清凰看了看雅间上的铭牌,便笑道:“从前我父皇还在的时候,他可发愁了,不知道该给我取一个什么字。”
一般来说,就只有家族中的男丁才会有字,便是门阀世家也不例外,若是寻常百姓,那名字都是随便取的,更不会想取个什么好字。可见李清凰当年有多备受宠爱。
林缜猜测道:“莫非先帝想给你取个叫惊鸿的小字?”
李清凰笑了:“就是惊鸿,可我娘不让。”
“这是为何?”
李清凰生得花容雪肤,莫说叫惊鸿,便是叫洛仙也不为过。
“我娘说,惊鸿对应的是游龙,一个女孩子,和龙挂上关系总是不好的。”李清凰道,“后来我就叫长羽了。”
这个世上,大概就是女帝谢珝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
林缜道:“长羽也很好听啊。”
正闲聊间,雅阁外边响起了三声敲门声。一位穿着素衣的女子,怀抱琵琶走进雅间,倾身行礼,然后走到另一头的椅子上坐定。刚才引他们进来的小二扶着托盘,将一壶绿竹酿摆在桌上,还在酒壶两侧放上了两个小小的酒杯。那酒杯是由陶瓷烧制,杯壁上的图案精巧,一看颇有意趣。
林缜又叫住店小二:“直接来一坛酒。”
李清凰本来在翻曲单的手一顿,又做若无其事,继续翻了下去。果然平远城那些用来娱乐的曲目也跟长安的差距不大,她在最前面就看见了那个“状元郎当众拒婚死缠烂打公主”的《长相思》,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死都死了一回,怎么这种曲子还会有人听?!
她干脆直接把曲单翻到了最后,倒是发现了一首从前没见过的新鲜曲子,她连看都没看,就直接点了这一首:“嗯,就《秋山恨》吧。”
她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秋山,秋山又是什么山?她从前就只知道春山。
那怀抱琵琶的素衣歌女轻点了一下头,素手清扬,弹出第一个音。曲子起了调,那素衣歌女便轻轻柔柔地唱了起来,李清凰听了两句,又觉得不太对劲,只是不好打断对方,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可是越听到后面,便越觉得自己到底上辈子遭了什么罪,怎么一本曲单里面有这么多能跟她扯上关系的,她还以为这首《秋山恨》是个新鲜故事,结果又是影射她的!
一曲歇了,李清凰再也没有听曲的心思,她本来就不太爱听曲看戏,好不容易有个看话本的小爱好,结果满大街卖的都是那些影射她的故事,编排她当这故事的原型也就算了,就没有一个是有好结局的。她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连这最后一点爱好都不得不割舍了。
林缜似乎也没想到她挑了半天,还是挑中这么一个曲子,只能对那歌女道:“算了,你下去罢,我们自己喝酒就行。”
李清凰郁闷道:“你说背地里写这种戏本和话本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我自己都不清楚,他们反而还写得有鼻子有眼的。”
《秋山恨》说得就是公主和匈奴王的故事。那匈奴王在成为一国之君前,就只是个流落在外的外室之子,他忍辱负重,一步步站到了权力巅峰。而公主正是他微末之时相识的,他们一路相扶相持,本该一道看遍世间繁花,最后却在和匈奴的万军之战中,遭到了年轻的匈奴王反戈一击,大军溃败。公主心中暗恨,她以为那个和她并肩作战的年轻将军是个良人,谁知他骨子里却是一个跟自己国家站在对立面的匈奴人,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公主打了败仗,丢失了一座城池,最后经受不住朝廷里臣子的弹劾,自尽了。
这个故事是胡诌的,却又不算是完完全全胡诌,就是这种假话连篇中偏偏还掺杂了一些真话的故事让她特别郁闷。
林缜道:“其实还有话本在卖,那话本卖得也……挺好。”
李清凰:“……”呵呵,她真是想找编出这故事的人来好好谈谈人生。
林缜倒了一杯酒,自饮自酌:“我记得,你跟方轻骑的关系的确算是不错。”
李清凰挑眉:“我跟他的关系也就一般吧,只是谢老将军一辈子英名,最后就毁在这个竖子手上。”她和方轻骑关系好不好,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起出生入死一道上战场,关系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可是谢老将军却完全不同,虽然点了方轻骑为武状元的那个人是女帝谢珝,可是到底还是谢老将军亲手将方轻骑引荐进来的,甚至还收了他为门生。
那一战,西唐兵败如山,是前所未有的大败仗。谢老将军甚至战死在沙场上。吃了这样一个败仗,朝廷里的那些臣子竟然没有去想哪里再找出一个像谢老将军这样的大将,而是纷纷调转矛头攻击谢家,为谢老将军的名声抹黑。一时间,有说他明知方轻骑来历不明,他还胆敢启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还有说他私通突厥,是故意给突厥人放水。谢老将军过去的功劳都被抹杀,只剩下最后一战的污名。
这是一辈子,洗都洗不干净的污迹。
李清凰接过他帮自己倒的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谢老将军一世英名尽毁,最后成全的那个人却是我。”她讥讽地笑了笑:“一个女将军,若是摆在这之前,说出去就只会被人嘲讽讥笑,可是最后,却有人开始骂谢老将军何不早点让位出来,让我接手。”
她重重把酒杯敲在桌上,烦闷道:“现在战事渐少,见我们已经不用再怕突厥人,就又在背后动手脚,我死不要紧,可是为什么要拉这么多无辜的士兵陪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了我罢了!”
林缜按住她的手:“你喝得慢一些……”
上回她喝醉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却觉啼笑皆非。李清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你干嘛,难道还怕我酒后乱性吗?”
林缜被噎了一下,又默默地收回手,帮她满上杯子。
李清凰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也不用怕的,酒后乱性这种事,没人配合怎么又乱得起来?”
林缜被她说得连耳根都红了,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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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骑去哪里之谜:他是回家继承王位了。他其实是个突厥人。临阵倒戈后,那场战事西唐就溃败了,谢老将军战死,李清凰才真正成长起来,挑起她的责任。这段也是回忆,我从正文剔除掉了,等全文完结以后放在番外,大概经过就是因为李清凰把继承王位的突厥王长子给砍成十七八块后,方轻骑就有争夺王位的机会,李清凰也被推上了将军的位置,在唐朝历史上李渊的女儿当将军也是有时机问题,但是她死了后李渊想让她以军礼下葬,所有人都是反对的。还有唐朝公主普遍都彪悍,养面首真的不算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