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微顿,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好,才慢慢走到床边。林缜面色惨白,那细长的睫毛正随着他呼吸的频率慢慢颤动,仿佛冰天雪地中两道裂痕。她轻轻地在床沿边上坐下,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又想帮他把滑落下来的被子拉上去,可是她才刚抓住被子,却见他的睫毛微微一动,一双清淡的凤目睁开,正和她俯身往下望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看她的眼神冷淡,就像是看着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过去那种暗潮涌动的情愫和含蓄的温柔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正因为有了对比,她才能清楚明白地意识到,原来林缜看她的眼神是这样的。只是他可能再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了。
李清凰抓着被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装作什么都没觉察继续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还是离得他远一点。
就在她僵持不下的时刻,林缜帮助她做出了决定,他直接撑起身,一把掀开了被子。
他低着头,望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缓缓握紧。他从清晨醒来的一瞬,便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正窝在他的胸前睡得香甜,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细白的肌肤和娇嫩的嘴唇,他可以假装在低头的不经意间吻上她的脸颊,他的手臂依然牢牢地搂着她的腰身,舍不得她离开片刻,可是——可是从前那股时时刻刻在胸口涌动的滚烫的情愫,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他再也品尝不到那种小心翼翼又求而不得的期盼,再也感觉不到那股缠绵悱恻的缱绻,再也不会如鲠在喉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吐露的矛盾。
他对她的感情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全部消失殆尽,原本盛开着的花朵,氤氲生长的草木,仿佛都被一下子连根拔起,徒留荒芜。
可是他却还记得他是曾经是如何的煎熬嫉妒,如何的辗转反侧,如何的求之不得。就是知道得再清楚,记的再清晰,也无从改变一个冰冷的现实:他的热情已熄灭,就连最后一点灰烬也不剩。
林缜抬起头,用他那张沉静却冷淡的面容望着她,嗓音低哑:“你,已经有结论了吗?”
他坐在床边,几次三番都差点克制不住那种想要赶紧和她隔离开一段距离的冲动,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若是她伤心了该怎么办,可是……她真的会觉得伤心吗?当过去那些滚烫爱慕冷却,他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格外冷酷,他甚至开始挑剔那些过去被他美化了的、其实他并不欣赏的品质——她冲动鲁莽,不计后果,她横冲直撞,热情过剩,她总是用极端的方式粗暴的手段去解决面前的所有问题。她,绝非良配,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温柔平凡的妻子,两人相敬如宾,平淡一生。
李清凰不知道他在这一刹那到底转过了多少念头,她的心思向来直白,在林缜面前,她更像是一张白纸,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就像现在,她秀眉紧锁,眼底的肌肤微微紧绷,是碰到了她认为难以解决的难题。果然,她叹了一口气,沮丧道:“你中了子母蛊。”
林缜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把目光挪开了,他发觉自己竟是难以忍受再和她如此靠近,甚至厌恶起那些亲密的身体接触,他借着更衣的由头,跟她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从衣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袍子——之前那件外袍沾了血迹,他已经让端墨处理掉了。他穿上外衣,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哦,原来是这样。”
就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在意子母蛊到底是什么一样。
李清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林缜转过身,嗓音清润而平淡:“你是安定公主。”
李清凰被他的回答梗了一下,欲言又止:“你现在对林碧玉有什么感觉?”
林缜长眉微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林碧玉……?母蛊是在林碧玉身上?”
他表现得实在太冷静,倒是跟对水晚柔神魂颠倒的林思淼并不太一样。李清凰沉思道:“我对子母蛊并不太了解,这件事,还是要去问问水晚柔才行。”
现在摆在眼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慢慢摸索其中规律,要么就去询问水晚柔。可是现在摸索规律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她不过才试探着对林碧玉动了手,那伤害就会加倍反噬到林缜身上,再试探下去,显然也不会有结果。可是想要撬开水晚柔的嘴,那又谈何容易?
更麻烦的是,不管她问到什么,也不可能就完全相信,总归还是要去实验一番。幸亏现在林思淼也中了子母蛊,总还是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验证。
如果水晚柔这条路也走不通,她或许还得去白诏一趟,可是这样一来一回不知要多少时间,就算她真的能找到办法,说不定也因为时间耗得太长而耽搁了。
林缜听她说要去问水晚柔,便道:“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李清凰担忧地看着他惨淡的脸色:“不如明日再去吧,我让予书去请大夫了,等大夫给你把过脉再说,你放心,我让予书对外说是我胃寒想找个大夫看看,不会让老夫人他们知道的。”
林缜侧过头,瞥过她一眼,原本紧绷的脸色微微软化下来:“那就先等一等大夫,等晚些再去知府衙门那边。”
既然林缜这么说,她当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再说现在正是要争分夺秒的时候,耽搁一天,希望便会渺茫一分。
她站起身,又补上一句:“我去外面等,待大夫到了,再进来找你。”
她转过身的一瞬间,余光正好瞥过林缜,只见他的肩膀陡然间放松了下来,仿佛同她共处一室是一件多么无法忍耐的事情。她愣了愣,又觉得口中苦涩,毕竟昨晚的时候她才刚刚听他诉说完倾慕之情,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那些柔和亲近的眼神和话语没有了,徒留下冷静和防备。
房门关上的声响传入耳中,林缜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哪怕他再不想,再克制,也根本改变不了那种从发自内心的疏离和冷淡。他一面清晰地记得他曾经是如何爱着她,一面又冷静地分析,既然他的感情都已干涸成荒漠,他们是不是应该和离?正因为他不能再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温情,把她禁锢在身边只会加剧两个人的痛苦,可是只要一想起和离两个字,他又会感觉到心口上迟钝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