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始天一的话,施唯一有些坐不住了。
始天一看出她的心思来,就说:“你自己逛逛,我有些累了,我先眯会儿。”说完,始天一便闭上了一对生满褶子的老眼,在夕阳下渐渐沉睡。
迟暮老人,就像这夕阳一样,快要失去光辉。
施唯一看着始天一,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这才起了身,放轻脚步离开花园,进了始家。
安诗琪跟阿姨在厨房做饭,始守还没下班,屋子里空荡荡的。
客厅跟厨房之间,有一个走道,施唯一朝上看了一眼,才跟安诗琪打了一声招呼,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看得出来,始家这房子有些年份了,闻着,有一股岁月的味道。
施唯一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她轻吸了口空气,想象着始宇在走廊上奔跑的画面,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这可是始宇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啊!
她走到左边最靠边的房间,犹豫了一秒钟,推开门走了进去。
始宇的房间很大,分卧房、运动区、跟收藏室。运动区屋子里,立着一个投篮筐,角落里,有一个篮球已经生了灰。施唯一拿着那球,轻轻拍了拍,随即抬臂投球,篮球滑过一道弧线,竟稳稳投进了篮筐里。
施唯一微微笑,她仿佛能看到,少年始宇在屋子里投球的模样。
施唯一转身,推开另一道木门,来到始宇的房间。
始宇的卧房是实木装修风格,朱红色的木大床,枫木色的墙壁,靠窗的桌子也是朱红色的。书桌上摆着一盏米色台灯,窗户开了一道缝隙,白色的帘子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施唯一将窗户打开,她站在窗口,临窗而立,可以看到下方闭目养神的始天一。
施唯一这才想起自己上楼来的目的,她朝床头柜看一眼,果然,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框架。那框架被一块布罩了起来,根据框架大小,施唯一可以猜测到,那是一个相框。
她走到始宇床边坐下,摘下那块布,果然见到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落日海岸边,四个年轻人携手站在海岸线边缘,笑得有些傻。
这四个人,正是始宇、施唯一、程清璇、幽居。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三人无论在外形上,还是气质上,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只有程清璇,看着永远那么漂亮年轻。
岁月真的待她不薄,将她遗忘在时光的隧道里,舍不得拿走她的明媚容颜。
手里握着镜框,施唯一怔怔的看着那照片,有些出神。
一晃,竟然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年雾海三日游,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若非时光的年轮滴答转走了,施唯一都不敢相信,他们认识多了年了,也分开这么多年。
将镜框放下,施唯一走到窗台前,拉开木椅子坐下。
她打开柜子,里面大多都是一些始宇年轻时用过的旧手机、古董MP4、ipad等东西。施唯一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便起身推开卧室里面的木门。她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间收藏室。
屋子里摆着两个木框书架,上面罗列摆放的,有始宇收集到的黑白胶片、唱碟、跟一些古旧的老玩意儿。有一面墙上,竟然挂了整整一面墙的钟表,有腕表、有挂钟、也有怀表。
看得出来,始宇是个狂热的古物收藏爱好者。
施唯一随意看了眼,见这些东西上面都积了一层灰,便拿起一旁的抹布,轻轻地擦拭那些东西。
左侧墙壁上有一个木盒,施唯一擦掉木盒上的灰,一时好奇,忍不住打开木盒子。这才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一本牛皮纸复古日记本。
那日记本的正面上,用蓝色钢笔写着两个周正的字——日记。
日记?
施唯一心里一动,将日记掏了出来,拿到它走到卧房的书桌旁坐下,慢慢翻看了起来。
虽然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对的,但施唯一就是想要看看,始宇过去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2060年,7月17日,星期六。
天气,晴朗。
心情,糟糕。
今天跟尘栗去篮球馆打球,遇到了李易那小子。
尘栗的球不小心落到李易的白色球鞋上,李易仗着比我们大,又比我们高,竟然将手里的球砸到尘栗头上,还骂我们是孙子。
施唯一微微蹙眉,尘栗、李易,这两个人是跟始宇住一个机关大院长大的孩子么?
她往下翻,看到了新的内容。
——
2060年,7月18日,星期天。
天气,阴。
心情,爽。
今天,我在李易必经的路上,洒满了小铁钉。
李易的单车从铁钉上碾过,车轮胎爆了。他本来是要去赴女朋友的约会的,因为单车轮坏了,导致他约会迟到。
现在,他已经被她女朋友甩了。
施唯一忍不住笑出声,这小混蛋,从小就这么坏。
——
2062年,12月25号,星期天。
天气,小雪。
心情,不错。
上周,院内搬来了一个新朋友,叫苏杭,长得很帅。
李易见不惯苏杭,说他长得太娘气,还将他堵在学校外面,抢了他身上所有的现金。
我、尘栗、晨安,我们经过讨论决定,打算将苏杭拉进我们的队伍中,等队伍壮大,我们就不会再惧怕李易了。那混球,我早看不惯他了。
尘栗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大帅哥。
大帅哥,那都是我的朋友。
我们跟苏杭成了好朋友,他人还不错,球玩的也不错。
…
——
2063年,4月11号,星期五。
天气,晴朗。
今晚是苏子的生日,我们哥四个在TKV给他庆生。结果李易带着几个狐朋狗友跑来KTV,说是要揍苏子,只因为他跟苏子同时看上了一个妹子,结果那妹子看上了苏子,拒绝了李易。
李易揍了苏子一拳,我气不过,直接一啤酒瓶轮在他头上,又踹了他好几脚。
现在李易躺在医院,据说脑震荡严重,要住院。
爷爷说我太年轻气盛,这样容易结下仇人。
我不怕,结仇就结仇,好歹能出一口恶气。
…
——
2063年,6月2号,星期天。
今天,我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我是一个罪人。
…
日记到此,后面有两三页都是空白的。
施唯一盯着空白处愣了许久,心里不禁好奇的猜测起来,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让他愧疚的给自己冠上了罪人的帽子。难道,是指吕子妗为他打胎那事?
可看这时间,也不对啊。
施唯一又往后翻,发现过了四年多,始宇又开始短短写起了日记。
2067年,12月19号,星期一。
今天,学校里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丫头,那丫头头发乱的像是鸡窝。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她还土的女孩。
真想替她把头发拉直…
——
2067年,12月28号,星期三。
天气,晴朗。
心情,郁闷。
今天,那丫头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施唯一。
施舍的施,唯一的唯,一耳光扇死你的一。
嗯,她还踢了我一脚,这丫头胆子不小。
好想把她的眼镜摘下来,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不过我猜,她一定长得很丑。
不过哥哥岂是那种看颜值交朋友的人?
她人不错,有点意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
2068年,1月25号,星期二。
天气,阴转小雪。
你慵懒地扭动着腰,受不了
你随风飘扬的笑
有迷迭香的味道
语带薄荷味的撒娇
对我发出恋爱的讯号…
今天幽居生日,小璇子特意从英国赶回来,给他唱了一首歌。
小璇子跟幽居天天都在虐狗,我跟施唯一这丫头,彻底成了他们的屠狗对象。
伤心啊伤心,想哥哥这么帅的一小伙,竟然成了屠狗对象!
——2068年,5月4号,星期五。
天气,晴朗。
劳动节我们去了雾海。
我终于看清楚了小唯一的模样,她长得很好看,五官每一处都让人挑不出错误。她有着一双碧绿色的双眼,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眼睛了。原来,她竟然是混血儿。
我偷亲了她。
她的唇软软的,像樱桃一样粉嫩。
我喜欢樱桃。
…
2068年,7月14号,星期五。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她。
她真的生气了,她不要我了。
我是个罪人。
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了…
我,找不到她了…
满片的黑色钢笔字,全是相同的字眼。
我找不到她了。
施唯一怔愣着,望着那些已经开始斑驳的字迹,双眼视线开始变得朦胧。她很难想象,始宇是抱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
“唯一,该吃饭了。”
安诗琪推开门走进来,见她眼眶有些红,倒是一阵错愕。
“怎么了?”
“刚才有沙子吹进来,落我眼睛里面了。”
施唯一赶紧将日记合上,放到始宇的小抽屉里,这才跟着起身,下楼去吃饭。
始守刚下班回来,施唯一下楼的时候,他正在换鞋子。
“叔叔,下班了?”
听到陌生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始守先是一愣。
他抬起头来,盯着施唯一漂亮的脸蛋看了两秒,随即嘴角扯开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你就是唯一吧?来了就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别拘束。”始守语气还算温和,可能是因为他素来不爱笑的缘故,这一笑,反倒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施唯一小小的呼了口气,才点点头,跟着安诗琪一起钻进厨房,帮忙端菜。
这顿晚饭,吃的还算开心,并没有施唯一想象中那么煎熬。
始天一今天话特别多,他讲了许多关于始宇的事情。从始宇小时候走路摔跤,讲到他上小学跟朋友打架,再到他后来因为不听话被丢到森林里进行残酷的训练…
将起这些往事,始天一目光格外的和善。
安诗琪听着始天一讲话,便知道,爸爸很是相中施唯一这个孙媳妇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话唠。
吃了饭,司机亲自将施唯一送回了家。
洗完澡后,施唯一躺在客厅看电视,目光却一直放在中指的钻戒上。她摸着那戒指,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张坏笑却美丽的脸。施唯一赶紧摇摇头,这才关了电视去睡觉。
再看下去,就该患相思了。
*
这天中午,程清璇跟幽居吃完午饭,回到工作室,才发现自己放在篓子里的草稿纸不见了。
“我篓子里的东西都去哪里了?”施唯一打开门,冲办公室的方向问。
助理跟着跑过来,询问道:“贝利卡,怎么了?”
“今天是谁打扫的清洁?”
“林阿姨。”
“把她叫来。”
“是。”
不一会儿,林阿姨走进了程清璇的办公室。林阿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望着程清璇,有些局促,“怎么了老板?我闯祸了?”
程清璇揉着眉头,问她:“这个篓里的纸,你都扔掉了吗?”
“是…是的,您之前说你办公桌上的任何一张纸都不要乱碰,我就没有碰。可您没说篓里的纸也不能扔啊…所以我就…就给处理掉了。”林阿姨双手紧紧拽住,忐忑地问:“是有什么重要东西,掉在里面了么?”
“有两张还未完成的线稿图被我不小心碰到,落到篓子里去了,你把垃圾扔哪儿去了?”中午幽居来找她,程清璇起身时不小心碰到线稿,线稿掉进篓子里,程清璇想着中午大家都在休息,应该没事。
哪知,林阿姨刚好中午就来收垃圾了。
林阿姨指了指楼下,说道:“大厦旁边有个大垃圾桶,我给扔那里面去了。”
“行了,不怪你,以后注意了,没有我的准许,不要随意动办公室的东西。”
闻言,林阿姨终于松了口气。“我记住了。”
程清璇跑出大厦,她打开垃圾桶盖子,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些小纸屑。看来才被清理掉。
程清璇叹了口气,有些心累。
看来今晚又得熬夜赶工了。
。
程清璇先幽居一步回家,小区电梯门打开,程清璇正准备进去,却看到妖舒在里面。
妖舒穿着一件白色长袖紧身上衣,配一条A子短裙,蛮腰照旧是要露在外面的。她拎着一个粉色的包,头上戴了顶宽毡帽,看样子是准备外出。
“下班了?”妖舒走出电梯,主动跟程清璇打招呼。
程清璇嗯了声,也问道:“你去哪儿?”
“酒吧,跟朋友有约会。”妖舒时混时尚的,朋友自然多,每天约会不断。平时都有舒化把关着,她鲜少有机会可以出去浪。
程清璇看着妖舒一个人出门,忍不住问了句:“舒化呢?他怎么没有陪你?”
“有个合同要他签字,他去公司了。”
程清璇觉得让妖舒一个人外出不太靠谱,她可是超模妖舒,行走的时尚广告牌,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这要是被私生饭撞见了,脱不开身怎么办?“还是等他回来了再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去酒吧,他也不会放心。”
妖舒冲程清璇眨眨眼,妩媚的像个活妖精。“今晚是自由夜,带上他就没乐趣了!”
“怎么,要跟我一起去吗?”
程清璇一想到自己那两张丢失的线稿,就觉得头疼。“我不去了,你去吧。”
“嗯,那我走了!”
妖舒扭着腰去了地下停车场,程清璇回了家,站在阳台,看着妖舒的跑车驶出小区,这才回屋上楼,将自己关在工作室。
。
晚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幽居已经回了家,久到两人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事,久到程清璇两张线稿图都快补完了,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一声声,十分急促。
程清璇紧了紧睡裙,她轻手轻脚来到玄关,透过视频看清楚来者是谁后,这才放下心来。
她打开大门,就有一道急切焦躁的声音,从走廊外传进来:“幽夫人,你有见到我们家妖妖吗?”
程清璇看着脸色极度阴沉,即将要崩溃的舒化,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她还没回来?”
“我家妖妖不见了!”舒化说完,敏感的从程清璇刚才这话中,听出了深层意思,便问:“你见过她?”他又说:“妖妖电话虽然打得通,却一直没有人接听。她到现在还没回来,我都快急死了!”
舒化是真的急疯了,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程清璇一听,也意识到出了问题。她将自己今天下班见到的情况跟舒化说了一遍,舒化听完,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进了电梯。
望着电梯门关上,刚还觉得困乏的程清璇,瞬间惊醒。
她回到工作室,却怎么也无法继续进行创作了。
幽居突然推开门走进来,他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白色的丝质长裤。
“还没睡?”
幽居弯下腰,将程清璇抱在怀中。看着跃然在水彩纸上的线稿图,微微蹙起眉头来,“明天再做不行吗?现在都两点了,你该睡觉了。”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一下子弄好,不然心里总惦记着有件事没做好,睡觉也不踏实。”
程清璇说着,开始给服装图上色。
“刚才是不是有人按门铃?”
“嗯。”程清璇将笔搁下,她眉头紧皱着,才道:“妖舒好像出事了,我今天下午看着她一个人出门去了,刚才舒化来找我,说妖舒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幽宝,我们帮他一起找找吧。”
程清璇眉间蓄着一团化不开的愁容。
幽居替她抚平眉头,才道:“好。”
两人换了衣服,这才拿着车钥匙下楼。
程清璇负责开车,幽居开始给各派出所打电话。打完电话,他还是不放心,便将泰郁森也叫了出来。
。
一辆白色的奔驰SUV,慢悠悠地在车辆较少的路边游荡。
车内的男人,却是沉着一张儒雅的脸,将方向盘握得很紧。
电话响起,舒化第一时间接通,有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进耳朵。“舒先生,抱歉啊,酒吧太闹,方才没听到你的电话。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打电话给他的,正是今天下午打电话给妖舒,邀请她去酒吧玩的萧子望,外号小受。
萧子望是个时尚造型师,跟妖舒认识许多年了,都是老朋友了。
舒化将车子转了个弯,沿着去酒吧的路寻找着什么。才问道:“小受,妖妖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听到舒化这话,萧子望明显一愣。
对方的反应,令舒化心跟着一紧。
下一秒,他听到那人说:“妖妖根本没有来酒吧啊,下午我打电话给她,她满口应下说要来的。可我们一直没看到她人啊!我还以为她临时爽约了!”妖舒经常爽约,萧子望也习惯了,便没当回事。
哪知,就这么凑巧的出了事。
“舒先生,是妖妖出事了吗?”
舒化目光在路边搜索着妖舒的影子,心里一阵发堵,却还是应道:“小受,妖妖不见了。”
男人的语气,有让人心酸的无助。
萧子望认识舒化许多年,从没有见过男人像现在这般无望过。
他意识到这事不简单,便说:“我让我朋友都帮忙找找,舒先生,你也别太着急,妖妖一个大活人,又那么聪明,不会走丢的。”
舒化没有说话,但心情却十分沉重。
“我先挂了。”
舒化挂了电话,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
他接起,跟着传来一道小心翼翼,且充满恭敬味道的声音,“爷,我给弟兄们打招呼了,叫他们看见妖舒小姐,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你。”
“嗯。”
舒化挂断电话。
他的车子继续沿着前路驶行。
凌晨两点左右的街头,没有一个行人,就连车子都变得极为稀少。舒化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Z市市中心,这个城市这么辉煌,大厦比邻,灯光葳蕤,可又有哪一盏灯,是在为他的妖妖点亮着。
他的妖妖,此刻到底在哪儿?
舒化忽然将车停在路边,他将十指插在头发丝里,狠狠揪了一把,满心都陷入无尽的自责跟惶恐中。
若是弄丢了妖舒,他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舒化缓缓抬起头,他望着副驾驶上,被妖舒用黑色马克笔,写下的妖舒专用四个黑字,眼前也跟着浮现出,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年,舒化赚了第一桶金,咬牙买下了这辆车。
妖舒是个占有欲特别强的姑娘,她一坐上副驾驶,就掏出马克笔,在舒化无奈而又心疼的目光中,在副驾驶座椅上,写下妖舒专属四个字。
“舒化奶,你可得记住了,你是我妖舒的男人。你的副驾驶,只能坐我一个人!”
说完,她还特意弯下腰,在那四个字上落下一吻。
舒化目光痴痴地,凝望着那四个字,忽然间,他的气势由颓废变得凌厉起来。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没找着人之前,他有什么资格颓废萎靡?
舒化骂了自己一句,这才启动引擎,继续上路。
*
五个小时前。
妖舒见路边一家冰淇淋店生意很好,她望着那些年轻姑娘们,人手握着一只冰淇淋,也觉得口干舌燥。
她将车停在路边,将帽子往下一扣,遮住了半张脸,这才走下车。
她买了一份蛋奶香草冰淇淋,这才躲进车里,将冰淇淋吃完。
冰淇淋很美味,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光顾。她想着舒化不在身边,难得没有人管制她,便又下车去买了一份,两份冰淇淋吃下肚子,妖舒这才心满意足,开车走了。
十几分钟后,妖舒忽然感到腹部绞痛。
她将车靠边停下,拿了一包纸巾,直奔进一家大型商场的洗手间。
她上完厕所,肚子这才舒服了些。
站在盥洗池旁,妖舒弯腰接了捧冷水,她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间,她觉得脑子有些胀胀的痛,跟着,双腿竟有些站不稳。扶着墙站了一会儿,很快,痛意便消散了。
那种感受,来得快,去得也快。
妖舒摇摇头,她低下头,继续洗手。
手中滑腻的泡沫还没彻底清洗干净,忽然,妖舒手上动作一顿。狭长卷翘的眼睫毛眨了眨,妖舒凝视着手中的蓝色泡沫,又眨了眨眼睛。
好几秒之后,妖舒忽然抬起头来,她看着镜中的女人。
白色的紧身长袖衫,夏季的肌肤有些偏蜜色,一张脸妩媚至极,眼里装着许多种风情。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她怔怔看着镜子里美丽的女人,眼里竟然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这个人…
是谁?
妖舒的目光逐渐变得痴呆起来,那一瞬间,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姐,麻烦让一下。”
妖舒僵硬地闪开身子,让开位置,给身后的女人洗手。
她又看了镜中美丽的女人,然后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厕所。
这个商场很大,她足足在里面穿梭了近二十分钟,才找到出口。夕阳早已落下,她站在暮色跟夕阳残留的最后一缕红光之间,迷茫的像是一个孩子。
这里有很多人,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子,有的人在笑,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追逐嬉闹,有的人十指紧牵…
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她的名字是什么,她的家在何方。
妖舒仰头看了眼西边最后一缕红光,犹豫了一番,才迈开腿,步行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
夕阳一旦落下,夜色就来的很快。
妖舒再次抬起头来时,早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暮色盖住这个城市,遮住了所有的光。接着,有灯光一盏盏地亮起,大型LED广告牌在闪烁,明星们浓妆艳抹,纷纷登场。
她仰头看着星空楼宇塔中央,巨幕挂网荧屏上的广告。
屏幕里,身穿性感内衣的女人躺在床上,她摆出最妖娆性感的姿势,念广告词的声音,也是那般动人。
有男人听着那女人魅惑的声音,骨头都酥了。
妖舒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惊讶。
原来,自己就是屏幕里的那个人。
你看,这个城市,处处都有你逗留的身影。可真正能容纳你的地方,又在哪里?
妖舒又一个人往前走,高跟鞋磨得小脚趾都痛了,她还在走。
不走下去,她会害怕。
与许多陌生人擦肩而过,有人朝她头来怀疑好奇的目光,有人则对她指指点点。她的那张脸,的确太出众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告诉她:妖舒,跟我回家。
没有人…
这个世界,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她就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弃儿,漫无目的地走,勾着头走。
直到走得筋疲力尽了,直到脚掌起泡,痛意剧烈起来,妖舒这才蹲下,双手环抱住双膝。
她蹲在一面白色的砖墙边上,将自己蜷缩到最不起眼的位置。而那墙的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承载着所有被抛弃、被遗忘、被嫌弃的黑暗而孤冷的世界。
那个世界,叫孤儿院。
有小孩半夜睡不着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妖舒听着那些孩子们的哭声,产生出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来。
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妖舒不知怎的,忽然唱起了歌。
流浪的小孩,看不到光
迷路的小孩,找不到方向
孤单的小孩,傻傻的梦想
悲伤的小孩,流着眼泪歌唱
我是领养星星的孩子
在黑暗中努力的坚持
我是爱做梦的孩子
要编织最美的童话故事
我是领养星星的孩子
想在夜空画自己的名字
我是爱做梦的孩子
想把最美的童话变成现实
…
妖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唱这歌,可此刻,她就是很想唱这首歌。
她唱着歌,忽然就哭了,哭得特别纵容。
哭泣的样子,就像是个,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泰郁森在刷妖舒的微博,忽然,他看到妖舒微博下面有一条评论,被顶到热评栏,底下已有两百多条回复。
妖舒不妖:我今晚在星空楼宇看到一个长得跟女皇好像的姑娘,就连身高都一样!女皇,快告诉我,那是不是你?
底下的回复,清一色的都在偶遇妖舒。
参加女皇:我也看见了。
小呀嘛小萱萱:我在银安广场也看到了。
大脸萌萌萌:我半个小时前,在临安路,也看到了一个背影跟女皇特别像的姑娘…
大神薇:今天是个偶遇女皇的大日子?羡慕你们能随随便便就能偶遇到女皇的孩子。
萍地升锦:来吧来吧,都来说说,你们今天在哪里偶遇了女皇,改天我也去你们走过的道路碰碰运气。
紫色的小盒子: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在星空楼宇偶遇了女皇。
小蝶蝶:九点多的时候,我也在临安路看见过一个很像女皇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女皇出行都是坐豪车的,怎么可能走路?
我叫丶土豆:就在半个小时前,我还在城南快要拆迁的学校旁边看到过女皇,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一双银色高跟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不过我看着挺像的,就是不知道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去哪里做什么。
泰郁森看着这些留言,忽然来了精神。
白色的裙子,银色的高跟鞋,夫人说过,妖舒走丢的时候,穿的就是白色的裙子跟银色的高跟鞋!
他赶紧注册了一个号,登上,第一时间回复了那个叫土豆的用户。
泰爷:城南哪个学校?
我叫丶土豆:福安小学,那里很多学生都是外来打工子弟的孩子,也有附近孤儿院的孩子在那里上学。
泰郁森赶紧拨电话给幽居,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幽居一听,觉得应该是妖舒没错。
程清璇觉得应该不会错,才对幽居说:“赶紧打电话给舒化!”
幽居点点头,立刻给舒化拨了过去。
。
“爷,我们找到了妖舒小姐的车,在城北一家银安商场门口。”
舒化正在银安广场附近,他驱车赶过去的时候,现场正有两三个男人围着妖舒的跑车,在低头交谈些什么。
见到舒化来,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率先走过来,急切地说:“爷,妖舒小姐的车在这里,我看了看,她的包还在车里,看来人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舒化有这车的备用钥匙,他打开车,拿出妖舒的包。
打开一看,她的手机的确还在包里,不仅如此,就连钱包也在里面。
一想到妖舒走丢了,身上没有手机,还没有钱,舒化握着包的都收开始在抖了。
“看样子,妖舒小姐是突然下车的。”
舒化心一沉。
妖舒突然下车,却没有如约回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她别人绑走了,要么就是…
那个魔咒终于还是找上她了!
舒化头皮一阵发凉,恐慌了这么久,妖舒到底还是逃不过么?
舒化的手机一直在响,可舒化根本就听不见了。属下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爷,您的手机在响。”
舒化僵硬地掏出手机,不带任何希望地陈述道:“我是舒化。”
“我是幽居!”
舒化眉头一动,终于有了点反应。“幽先生,这么晚…”
舒化话还没说完,幽居便抢先说到:“妖舒应该在城南,半个小时前,有人看见她出现在城南的福安小学附近。”
“城南…福安小学?”舒化语气有些…迟疑。
“对。舒先生,那里有什么地方,是妖舒有可能会去的么?”
舒化抬头看向城南的方向,刚还慌乱的一颗心,忽然间安定了不少。有一个地方,靠近福安小学,同时,也是妖舒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我知道了,是福安孤儿院…”
那里,是他跟妖舒长大的地方!
舒化赶紧钻进车,直奔城南。
而幽居他们听到这话,也跟着开车去了城南。
。
夏季不冷,只是蚊子蛇虫有些多。
妖舒蹲坐在墙角,快要睡着了,却总有蚊子在她耳旁嗡嗡地叫。
啪!
她一手拍在大腿上,顿时打死三四只肚子鼓鼓的蚊子。
妖舒搓了搓手,又继续睡。
然而那些蚊子,依旧不舍得放过她。好不容易来个血味鲜美的食物,蚊子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妖舒被咬的没招了,只好将衣袖尽量往下扯,她拉起自己的右臂长袖,借着朦胧灯光,她隐约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有一朵花…
妖舒微微一怔,她指尖勾起衣袖,将衣袖撩开。
跟着,露出衣袖下的全景。
一截白皙藕臂上,刺着两排黑色的小字,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一朵蓝色的花。
“花…”
妖舒摸着那朵花,心里忽然好苦。
苦的像是喝了中药,苦的都张不开嘴。
“舒化…”一个似乎熟悉到骨子里,却又觉得陌生极了的名字,从妖舒的嘴里蹦出来。
妖舒指尖在那两排小字上来回滑动,眼里忽然滚出晶莹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嘎吱!
一辆白色的奔驰,停在孤儿院的门口。下一秒,一个身穿黑色症状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
他逆光而来,身姿修长。
那个总是儒雅清隽的男人,行走间,第一次凌乱了步伐。
几乎只用一眼,舒化便看到了蹲在墙角处,可怜兮兮的妖舒。
看到她,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打量了她几眼,确认她衣服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伤痕,这才放下心。深呼吸一口气,舒化走近妖舒,走得越近,他方才看清楚,女孩眼里的陌生目光。
一股认命感,铺天盖地朝舒化袭击来。
来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终于,还是成了她眼里的陌生人。
心发酸一般的痛,舒化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平易近人些。这才加快步伐走近妖舒。
妖舒戒备地看着朝自己靠近的男人,她下意识收回手指,衣袖跟着落下,挡住手臂上的小排黑字。
男人在妖舒面前站立,他垂眸看着她。
她仰头,戒备而陌生的眸,也仰望着他。
舒化慢慢蹲下身子,不顾妖舒反对,他的右手掌心,轻轻地贴在她的脸蛋上。指腹摸过妖舒的眼睛,舒化开口了:“看看,才离开我多久,就把你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他的口吻,不带责备,他的声音,软腻似糖。
暖了她一颗心。
妖舒一把拍掉他的手,却问:“你是谁?”
饶是早在心里预演过无数遍,倘若有一天,他的妖妖忘了他,他的心会是什么感受。这一刻真的来了,舒化才确切体会到,所谓的心痛不是夸大,而是能真是感受到的。
就像是有一层柠檬酸包裹着你的胃,有一把被烫得灼热发烧的铁钳子,摁在你的心脏上,将你的心来回焦烤。
你的胃一阵阵揪着酸,你的心,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力气。
你想弹一下,都动不了。
那种痛,让人绝望,却又必须得咬牙承受。
舒化猛地深呼吸一口气,他摘下眼镜,先是狠狠搓了自己的脸一把,又用双掌盖住自己的眼睛。等那股委屈的涩意渐渐平复,他这才放下双手,用褐色带笑的眸,认真而温柔地凝视着妖舒。
“妖妖,我是舒化啊!你不记得了么?”他笑着问。
男人明明在笑,嘴角在笑,眼睛在笑。却笑得比哭还让人难受。
妖舒的心,因为舒化两个字,微微起了一丝涟漪。
她仍然抱住自己,不愿跟这个陌生男人说话。
她没有反应的反应,无异又是往舒化心上补了一刀。
“我是舒化,你是妖舒,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你最爱喝的是舒化奶,最爱的人是舒化,最喜欢的歌是《领养星星的孩子》。最爱看的电影是夜君然跟纪若一起演的《虚镜》,你说你喜欢里面那个哑巴丑女。你最讨厌吃牛排,因为你讨厌用刀叉。你最喜欢吃中餐,最爱红烧狮子头,因为一口咬下去,全是肉。你最不喜欢吃鱼,因为吃起来太费功夫了…对了,你的右腿内侧有一条疤痕,那是你小时候爬树,不小心被树枝刮破造成的。你觉得疤痕不好看,就在疤痕上纹了一朵玫瑰。”
舒化将妖舒的一切喜好,娓娓道来。
妖舒偷偷地转过身,她悄悄拉起自己的裙摆,果然看见,右腿内侧有一朵玫瑰。
她又想起自己手臂纹身上的字,便抬头望着舒化。
不知何时,舒化已经停止了讲话。
星光与清冷月辉洒在他的身后,男人的轮廓布满了月华之光,十分的好看。妖舒多看了一眼,才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舒化鼻子抽了抽,不知道是单纯的想做这个动作,还是想要隐藏点什么异样。他忽然歪着头,对妖舒勾起一个十分温柔且安心的笑容,又道:“我是你丈夫啊!”
妖舒猛地一怔。
丈夫…
是了,她手臂上的刺青上,就清楚的写着,舒化是她的丈夫。
妖舒还是不太相信舒化的话,她垂着头,好一会儿后,突然说道:“那你告诉我,你能猜到,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吗?”猜得到,她便信他。猜不到,她是不会相信这个男人的。
若真如他所说,他们是夫妻,那他一定够了解她。
舒化怔了怔,他认真看着满脸疲惫的妖舒,用十分确信的口吻说:“你需要我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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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昨天潇洒去了,更新迟了几个小时,一下子将今晚的更新完了。
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