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长长的金针顶部开始发红,燃烧的紫色药球将它的热量传递到了金针上,金针插在女孩身上,女孩紧闭着双眼,无悲无喜无知无觉。
索南达杰蜷伏在一旁,紧张地打量着她。
女孩周身环绕着灼灼燃烧的草药球,紫色的药球被烧得晶莹透亮,不时冒出点点红光,将女孩的面容映衬的流光溢彩,非同一般的瑰丽。
索南达杰不由抬头看向佛龛旁安坐莲台手持施愿印的白度母像,这位观音菩萨化身的救度母慈祥恬静面露微笑,仿佛告诉他菩萨已经听见了他的祈愿。
恍惚间,疲惫得索南达杰忍不住倦意昏昏睡去,梦里已经分不清那个是女孩那个又是度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燃烧的草药球将热力通过金针不断传导入女孩的穴位,但是女孩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阿妈拉和洛桑夫妇的心慢慢开始抽紧,唯有嘉措活佛不动如山,双目似闭微闭,翕动的口唇在无声地念着什么。
渐渐地,草药球内的火光开始消褪,只见女孩双手的中指指尖慢慢渗出乌黑发红的液体,那液体粘在女孩的手指上,形成了一滴小小的黑色血滴。
阿妈拉拿来两个盛着炭灰的碟子,接在了女孩的手指下面。
约一个小时后,金针尾端的草药球已经燃烧成了灰白色,但是却没有掉下来,依旧粘附在金针上。而女孩指尖缓缓饱满起来的黑色血滴终于滴落了下来,落在了炭灰碟子里。
阿妈拉和洛桑夫妇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看嘉措活佛依然严峻的神情,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
嘉措活佛双手飞快地将金针尾端所有的草药球灰烬取下,又给每个金针插上了新的草药球,并将它们一一点燃。
这次大约过了半小时,女孩方才已经滴落了一滴毒血的指尖,又一滴黑色的血滴轻轻滴落……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照着沉沉睡去的索南达杰的时候,女孩指尖血滴的颜色已经变成鲜红。
女孩紧闭的双眼开始悸动,眼球不停在眼皮下翻转;手指指尖和脚趾指尖也开始微微地抽搐。
一直坚守着她不停换药的嘉措活佛和一直不停持诵着金刚除魔咒的阿妈拉看到这些反应,脸上才慢慢露出放松的表情。
嘉措活佛等女孩指尖滴落的血滴完全变成鲜红,而且滴落的速度和正常人血液滴落的时间相差不多的时候,用金针粘了血滴仔细闻了闻,面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他立刻动手飞快地将女孩身上的金针全部拔出,并用草药球的灰烬封住了冒出血滴的针孔,让阿妈拉帮助女孩从盘坐的姿势改成了平躺。
阿妈拉一边照顾女孩躺下,一边眼里闪着泪花不停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终于把毒都排除来了……”
照顾女孩完全躺好后,她转身向着嘉措活佛跪倒在地,流着激动的泪水不停磕头。
“仁波切,您是活菩萨啊,您是佛祖派来保佑我们的活菩萨,谢谢您救了她……谢谢您救活了这个孩子……谢谢您……”
墙角沉睡的索南达杰被惊醒,他一睁眼先看间平躺着的女孩,心中骤然一紧,待得听见阿妈拉言语中的激动和感恩,又看见阿妈拉磕头的身影,不由大喜,强忍着酸痛的肌肉几步爬到阿妈拉身边,跟着磕起头来。
“多谢仁波切!多谢菩萨!……”
嘉措活佛含笑扶起阿妈拉和索南达杰,经过一夜的忙碌,他看上去也有一些疲惫。
他温和地说道:“索朗医女,索南达杰,你们有着金子一般的心,你们才是这个女孩的救命恩人,你们是雪域高原上有着菩萨心肠的好人!”
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嘉措活佛提醒道:“这个女孩还没有醒过来,让我们再等等看,等她醒来再看看有没有其它影响。是菩萨的旨意让他遇到了索南达杰而获救,愿三怙主神山能继续护佑她,让她早点醒来。”
说完,他冲着索南达杰母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一旁闭上眼睛打坐起来。
阿妈拉和索南达杰不敢打搅,鞠了一躬向后退去。
阿妈拉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出去,索南达杰依旧走到墙角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听见声响,从一侧的厨房里急步走出了洛桑杰布的妻子嘉布珍,她身后是挽着袖子的格桑梅朵。
“索朗大姐,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洛桑赶着牦牛去牛场了,让我在这里等着消息呢。”
“是啊,阿妈拉,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救活了吗?今天早上一过来,看见嘉布珍大婶我就吃了一惊,又听说索南达杰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孩,让我更吃惊了。后来又听说那女孩中了毒,我看肯定是汉族姑娘不知道我们这大雪山里的厉害,乱摘东西乱吃东西才中了毒。她救活了吗?有仁波切在,肯定能救活。怎么我一晚上不在就发生这么多事啊!”
格桑梅朵的话语象爆裂开的豆子一样爽利,快的别人都插不进去嘴。
阿妈拉嗔怪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双手合十朝着刚出来的房子深鞠了一躬,感慨地说道:“菩萨保佑!仁波切用大法力救活了她。”
“菩萨啊!仁波切救活了她,太好了!她醒了吗?说什么了吗?”格桑梅朵快嘴地问道。嘉布珍也在一旁欣喜地连连点头。
“还没醒过来,但毒血已经放完了,肯定是救活了。真是菩萨显灵啊,要是没有仁波切,这个孩子就没命了。”
“那仁波切怎么说?她没事了吧?”嘉布珍听了还是很担心。
“她还没有醒,仁波切说醒过来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其它问题。不过,能活过来就能活下去,菩萨既然让她从鬼门关上退了回来,就不会再把她拉回去。就是有事,有仁波切太阳一般的慈悲心照看,一定都会治好的。”
嘉布珍也点点头,笑着说:“哦呀!有仁波切在,一定能治好!”
远处,蓝天的尽头点缀着朵朵白云,宽阔的山甸上铺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格桑花在其间烂漫开放,成群的牦牛在阳光里悠闲地吃着草,牛铃声里传来牧人们挥动着鞭子的大声吆喝,还有几只牧犬在欢叫着。
屋子里,躺在卡垫毡毯上的女孩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但是具体梦见了什么却记不清楚了,只是觉得越想头越疼。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但是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还是在梦里,她使劲想要想起什么,可越使劲就越想不起来。
她恍惚中是在一个炼狱般的修罗场,正手持法器在和恶魔战斗。可是那些恶魔狰狞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当她正要看清或者刺中恶魔的时候,就感觉恶魔的身影象雾一样消散了。
她并不害怕,但是恶魔屡次出现又屡次消散,让她心头渐渐烦躁起来,浑身慢慢发热发胀有一种要炸裂开的感觉。
一阵刚猛浑厚的诵经声突然加入到这场战斗中来,那声音初时如同晴空响起的霹雳,在女孩战斗的修罗场中轰隆隆地炸响。迷蒙的浓雾渐渐被霹雳的金光冲击消散,恶魔腾挪变化的身影被浓雾拉扯着不甘心地退去,四周慢慢变的空无一物,唯有一声声诵经声回响在女孩的头顶和四周。
那声音缓缓地变得低沉和清晰,似乎是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又似乎是在遥远的地方轻声呼唤。
女孩慢慢平静下来,在声声不息的诵经声中渐渐听见了自己清晰稳定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睛,一幅白度母的彩绘唐卡正好映入眼帘,唐卡上白度母周身环绕的法器好象就是自己梦中手持的法器。
女孩吃了一惊,仔细再看,只见白度母嘴角含笑看着她,似乎是在为她的醒来而高兴。
女孩将目光看向一旁,只见一个穿着绛红色僧袍面容清瘦的老喇嘛正端坐在屋子一侧,手执无畏手印,双目似闭微闭,口中吟诵着她熟悉的经文。
是的,那声音她非常熟悉,正是引领她睁开眼睛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这个老喇嘛是谁啊?看上去宝相庄严挺有威严的样子,他在念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立刻,她又开始自问:我怎么在这里?我……我是谁啊?我是谁?她想不起来,一着急,口中不由发出“我”的一声。
嘉措活佛听见声音睁大了眼睛,正好对上女孩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不禁有一瞬的恍惚,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呢?
他忍不住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没等想清楚,就听见一个虚弱但清亮的声音问道:“您好!上师!请问……这是在哪里?”
嘉措活佛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眼神一亮,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双眼睛会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正要开口回答女孩的问题,忽然听见女孩困惑的问了第二个问题:“上师,我……我是谁?”
女孩皱着眉似乎使劲在想,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双眼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慈祥的老喇嘛。
嘉措活佛眼神立刻一暗,看来秋帽子蘑菇的毒性终究侵害了这个女孩的身体。
他心中不由涌起一片怜惜之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阿妈拉看到女孩醒来原本惊喜不已,谁知女孩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她呆住了,有些不相信地问了一句:“孩子,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
“是啊,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这位大婶,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啊?这是在那里?”
女孩想坐起来,但是终究气力不够,阿妈拉赶紧过去扶住她示意她不要起来。
女孩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停留在嘉措活佛和阿妈拉身上,带着浓浓的疑问在两人脸上移来移去。
嘉措活佛看了看阿妈拉,阿妈拉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了女孩,将头靠在了她的头上,闭上了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睛。
嘉措活佛看着紧盯着自己的女孩,轻叹一口气。
“孩子,你被索南达杰救了。索南达杰就是抱着你的这个藏族阿妈的儿子。他是在东义河靠近源头的河谷里救的你,就在宝瓶口瀑布下面的一个地方。你……能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去到那里的吗?”
嘉措活佛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女孩的眼睛,期待着女孩能想起什么。阿妈拉也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孩,怀揣着同样的期待。
“东义河……宝瓶口……我知道那里。宝瓶口是央迈勇神山、仙乃日神山、夏诺多吉神山融化的雪水汇成的高山湖泊,湖泊里的水在悬崖边形成瀑布,瀑布流下去就是东义河了。”
女孩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简单清楚地说明了宝瓶口和东义河的关系。
阿妈拉听见她如此清晰的说明,不由大喜,急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去的那里?”嘉措活佛也凝神看着她。
女孩认真思考起来,眉头开始渐渐皱起,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说道:“我去那里是……去那里是……”
她竭力想回忆起自己在那里的原因,但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她进一步的思考,她越是竭力去想,那种莫名的阻碍就越强烈。
终于,女孩紧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来,泪水喷涌而出,呜咽着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哭喊。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
“东义河……宝瓶口……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
“我……我是……”
“我是谁……是谁啊?”
最后,她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嘉措活佛闭上眼睛,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妈拉也潸然泪下,紧紧抱住了女孩。
墙角的索南达杰蜷缩的更紧了,不想让人看见他湿润的眼。
傍晚时分,女孩从沉睡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氆氇藏袍斜躺在靠窗的卡垫毡毯上,长发被阿妈拉象藏族少女一样挽成一个粗粗的辫子搭在肩上。
女孩的目光从这边扫到那边,又从那边扫回这边,想从屋子里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自己的信息。
庄严持重的嘉措活佛在佛龛下的丝绸卡垫上端坐着,阿妈拉母子二人则坐在对面的毡毯上靠近门口的方向。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嘉措活佛看了看充满期待的女孩,终于开口说道:“孩子,你失忆了!”
失忆?!
女孩颓然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从两颊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