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谦走后,我在那冥思苦想,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给颜曦打电话,电话打了两遍,颜曦才接,我隐隐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谁啊?”
呃,看来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子秋,什么事?”颜曦在电话那头问。
“我等会再给你打过来吧。”我识趣的说。
“也好,再过半个钟,我现在有点事,啊……”我听到他吃痛的低呼一声,或许,是有人在咬他,或许,是有人在掐他,总之是惩罚就是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颜曦打电话过来了,我把穆子谦的事和他详细说了一遍。他思忖片刻,说:“子秋,你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一:安静的倾听,直到他把故事讲完。碰到这类有倾诉欲望的客人,最好的对策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二:因为你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所以,要避免被他带入故事里去。你要时刻谨记,不管他讲的内容,和你多么密切相关,你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
“故事讲完了,他的用意也就出来了,你只需要等待。”
“我,我无法安心等待。”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子秋,不管你过去和他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他只是你的一个客人,你要拿出最好的职业素养,来对待他。等待、倾听,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两件事。其他的时间,你还是用来多看点书吧。只有拥有丰富的知识,你才能在这个领域有所成绩。而这丰富的知识,绝不限于心理学这一块,像哲学、宗教、社会学这些,都是你需要涉猎的。你与其在那冥思苦想他的用意,不如花时间充实自己,把内心练得强大,这样,哪怕他最后的用意是多么的出其不意,你也能够坦然面对。”
“嗯,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挂了电话,我又把穆子谦所说的话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还是找不到一个切入点,遂干脆不想,拿出一本《苏菲的世界》阅读,我喜欢看这些枯燥的理论知识,它能让我心境平和,恣意遨游于各种哲学思想理念的世界。
我现在在颜曦的引荐下,认识了好几个心理学方面的同行,上班读书之余,也会和他们在网上碰撞一下思想的火花,有时是分享某个案例,有时是辩论某个观点。所以,我的日子是充实的,穆子谦意外来访带给我的困扰,被我在最短时间内理性的平复了。
第二天一个咨询师请假,他约的客人我便接了过来,是个远嫁的产后抑郁的女人。因为婆媳关系、新生儿喂养、重男轻女和娘家人不在身边等诸多问题,导致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在那个女人断断续续、激动混乱的叙述中,我甚至听出她潜意识里有带着孩子跳楼的打算,真是大吃一惊。虽然在她讲述的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抓住关键的突破点进行疏导,但无奈她情绪太过激烈,很难听进去我说的话。本来只是预约了两个小时,可一直到下午二点,整整四个小时过去了,她的状态依然没有丝毫好转。我心里渐渐有点焦躁,她的情绪似乎感染了我,差点让我失去了一个咨询师应有的头脑冷静和心理上的独立性。我坐在那个女人的对面,看着她那种癫狂的亢奋,想着她生完女儿后所受的种种,婆婆的辱骂、丈夫的冷淡、女儿的黄疸、剖腹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如此种种,真是让人十分心疼。也不知是因为这份心疼,还是我已经黔驴技穷,我坐到女人的旁边,伸出双臂拥住她的肩膀,柔声说:“我明白你的痛苦,你哭一会吧,眼泪能带走悲伤和绝望,能洗涤你的心灵。”那个女人愣了一下,可渐渐的,她的癫狂在我温和而真诚的注视下消散了,她的眼里蕴了泪,很多很多的泪,眼眶装不住,终于滑了下来。在第一滴泪滑下眼眶的同时,她哇的一下哭出了声,紧接着,那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倾泻而出。
她哭得真是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她的泪,把我的棉质衬衣从肩膀到胸前这一块全都流湿了,当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这得流多少泪?
“谢谢你。”要走的时候,她由衷感谢我,“我是个要强的人,他们越是给我受这样的委屈,我越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流一滴泪。今天在你这里哭了一场,我好多了。”
“这就好,”我微笑着,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要是还有什么心理症结,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疏而不堵,这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
女人感激的一再道谢而走。她走后,小吴给我带了份盒饭过来:“穆姐姐,你真是太敬业了,整整五个小时,颜先生要是不给你颁个敬业奖,都对不起你。”
我笑着,悠悠的说:“我只是不忍看她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和无助,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虽然原因不一样,但那种痛苦,是一样的。感同身受,所以,我愿意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
吃完了饭,努力排空刚才那场心理辅导带来的负面情绪,我伏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一会。等醒来时,已经四点四十了。
我转一下伏得酸痛的脖子。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待再转向左边时,视线却被牵住了。穆子谦正坐在不远处的会客沙发上,看着我笑。
“来多久了?”我走过去,问。
“二十分钟。”
“不是约的五点吗?”
“我去办事,刚好经过这里,所以就进来了,省得等下又要跑一趟。”
“哦。”我看他笑得像只大尾巴狼一样不怀好意,那种惴惴的感觉又回来了。
颜曦说要像个局外人一样,可如果对方是穆子谦,又哪这么容易像个局外人。
还是昨天的那间咨询室里,穆子谦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
自从我和阮臻喝了那场酒后,我便强迫自己去重新审视我和她的这份感情。我找了颜朝、颜曦、还特意飞去上海找了一趟皇甫雪颜。他们几个人,是这些年来她最亲密的朋友。从他们的口里,我知道她为了忘却,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终于走出那不伦之恋的泥沼,终于找到新的爱人,可以在阳光底下尽情的旋转欢笑。他们不约而同送了我一句话:“当爱已成往事,还是选择放手吧。”
我静静回想这几年的情况,其实早在妈妈病重的那段时间,我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那时,因为她的突然归来,我方寸大乱,虽然尽力克制,可还是趁一次应酬,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我把她拉到房里,抱到怀里。当我抱着那个久违了的熟悉的柔软馨香的身体时,我的心都是颤栗的,那一次,我恳求她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像兄妹一样相处,像情侣一样相恋。经过如此之久的分离之痛,再蓦然相聚,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让那样的痛重来一遍。
可她不再响应我,那个在火车广场,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的穆子秋,已经彻彻底底的走远了。
我想,是那一次,我的放手,让她绝望了。
我承诺要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是,我到底没有那样做。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在那一天,她都承受了什么。赵锐伤她、妈妈赶她,就连一向护着她的爸爸,也默认以她的离去来换得家的安宁,而我,号称要护她一世周全的我,却仅仅只是去火车广场看她一眼,来一场轻如鸿毛的送别。
我不敢带她走,她便断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那个家,她回不去了,那个穆子谦,她便只有放手。
我们在各自的生活漩涡里,痛苦的沉浮。
她是努力的往上爬,要爬出这个漩涡,开启新的人生。
而我,却是借着爱的名义,甘之如饴的固守。
我不仅自己这样执着的紧紧抓住过去不放,也希望她和我一样,一生一世就只要这一份情。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那是多线程和单线程的区别。男人哪怕是刻骨铭心的无望的爱着,那份爱,也只是占据了他精力的一部分,他还是能空出另一部分,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事业。但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陷入这样的一份爱,若不拔出来,就无法安心的去做另一件事。
穆子秋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如此积极的想要忘记。
不过,后来皇甫雪颜告诉我,穆子秋要忘记的初衷,却是为了我,她认为只有她走出过去的阴霾,像个平常人一样生活着,我才会放心,才会安心,才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如此艰难的忘记,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幸福!
当我听到皇甫雪颜这样说的时候,我差点在那个女孩子面前流泪。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幸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幸福,在我的信念里,我们才是彼此的幸福!如果今生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就守着这份感情,等来世。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反正我一个男人,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有灯红酒绿的生活,所以,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迫于传宗接代的需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但我的爱情,却依旧只会是穆子秋!
男人的爱,是专一而长久的,但是,也是冷酷而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