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意外得几乎手足无措。
“我约了今天五点的心理咨询。”嘴角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挑,那个自信俊雅、气度非凡的穆子谦,又回来了。
“是你?”我无法掩饰的惊讶。
“怎么?不能是我?难道你们咨询室,还限制了客人身份,把某些人拉入了黑名单不成?”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是,可是……我不知道是你,我……我……”我有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记得我约的是五点,现在已经四点五十八了。”穆子谦瞟一眼腕表。
“哦,”我反应过来,不管今天穆子谦怀着何种目的,最起码,此时此刻,他是我的客人。
我把他领到一间会谈咨询室,十平米左右的房间,米黄的墙壁,舒适的沙发,角落里摆了几盆常青植物,窗帘是浅黄的,电脑桌椅也是暖黄的原木色彩,整个房间布置简洁,色彩柔和,让人一走进去,就能产生一种良性刺激,身心不由自主的放松。
可我无法放松,因为,我要面对的人是穆子谦,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穆子谦倒是无比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点神采奕奕的感觉,我忽然有种荒谬感,他哪是来心理咨询,他纯粹就是来消遣人的。
“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找个人听个故事。”穆子谦看一眼我,“你介意给说故事的人倒一杯水吗?”
我站起身,泡了一杯绿茶放到他面前。
在那袅袅的热气里,穆子谦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从三月下旬说起。有一个下午,一个叫阮臻的朋友约我去打球。打完球后,我们便一起去酒吧喝酒。不过,他是因为心里高兴想喝酒,我呢,则是因为心里苦闷要喝酒。
阮臻有一个初恋女友,得了癌症,已经到了后期,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似乎不久了。阮臻一直在照顾她,难得有机会出来。
可那天他出来,大概实在是太高兴的缘故。
我们不过喝了两杯,他就看着酒杯发笑。
“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微微瞟我一眼,一双丹凤眼眸光流转,他是一个太过漂亮的美男子。
“子谦,我要做爸爸了。”他笑得十分幸福,那样的一种幸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样的一种幸福,简直能刺痛我的眼睛。
“哦?”我有点奇怪,我和阮臻交往不久,他原是我的一个客户,因为业务往来渐渐熟了,后来经常一起打打球喝喝酒,发现彼此有很多兴趣相合的地方,遂成了好朋友。我们很少聊彼此的感情生活,我仅仅知道他和初恋似真似假在一起,他也仅仅知道我有个似真似假的妹妹。而现在,他居然要做爸爸了,我对妈妈是谁自然感到好奇。难道他的初恋太过爱他,生命都不保了还要为他生个孩子?
“我算了算,应该差不多三个月了。”阮臻的表情又甜蜜又苦恼,“我是才知道的,可是,她都不肯接我电话,我知道我伤她很深,不过,我希望能够求得她的原谅,能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感受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
他大概是太想倾诉,便跟我详细讲了他和一个叫胡蝶的女人的爱情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我听着听着竟渐渐感动了,不过,我感动的不是他们那曲折深情的爱,我感动的,是故事里的第二个男人,罗亦琛。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背上背叛的罪;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现在,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又宁愿选择放手。他在得知胡蝶怀孕后,执意照顾她;他在得知阮臻和胡蝶分手另有隐情后,又告诉阮臻胡蝶怀了他的孩子;而且,现在,为了怕阮臻误会,他告诉阮臻他的隐疾从来就没好过,他还在做胡蝶的工作,让胡蝶回到阮臻身边……如果不是听阮臻亲口诉说,我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男人,因为爱着,所以,只希望对方幸福,而完全不去在意这幸福到底是谁给的。
阮臻跟我说完这个故事,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其实,我也有一个爱到骨子里的恋人,而现在,这个恋人,正被我以一种近乎囚禁的方式困在身边,我知道在我们不得不分开的漫长时光里,她已经爱上了别人,忘却了自己的初心。可是,我是如此不甘心,我在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她,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真心。而在我再没有任何顾忌可以和她在一起时,她却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是如此不甘心。我用我的疯狂和痛苦,我用她的善良和心软,把她囚在身边,让她不忍离去!
其实,早在二月份,她的师兄颜曦就找过我,当时,他跟我说:“子秋的心理已经呈现出了严重的病态,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你做为他的哥哥兼恋人,应该多关注关注,找出根因。否则,长此以往,很可能会得抑郁症。抑郁症一旦发作,后果十分严重。”
我当时表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但内心却是惊涛骇浪。我何尝不知道,我爱的女孩,穆子秋,她已经放弃了和外界的交往,只活在我囚禁她的那个壳里。她虽然每天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乖巧听话,那么温柔体贴,可那已经不是她的本性。小时候那个在我面前古灵精怪、胆大任性的女孩,那个扬言不要我做她哥哥的女孩,那个敢偷偷亲我的女孩,那个总是趁家人不备溜到我房里的女孩,她是真的随着这许多年的时光,从我的手心滑走了。现在我困住的,只是一个躯壳。
可我哪里肯信。
直到有一天下雨,我早早回家,我看到她神经质的忙碌着,就连湿了的雨伞,都要用毛巾擦干,我才是真切的体会到了她的病态。那一刻,我忽然恐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我一直以爱的名义囚着她,逼她忘掉现在的爱人,重新爱上我,她会不会无法再承受一个这样的轮回?就像当初,她为了忘掉我,而努力去爱别人,受了怎样锥心的痛?而我,真的忍心让她再受一次这样的痛?
我想了好多天,就连梦里,都会出现一个神志不清的穆子秋,茫然的看着我笑,眼睛全然没有焦点。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竟不敢再次入睡。
有一个晚上,我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便起来画画,我习惯性的画她。如水的眸、秀挺的鼻、小巧的嘴,瓜子脸儿,肌肤如雪,黑发如瀑,一个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孩。可是,那一晚,我在画的时候,竟怎么也想不起她眼里的神采,怎么也想不起她唇上的颜色。
她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有多久了呢?
大概是那一次,我言语相激,让她去死。
一个爱她爱到因为得不到她,就恨不能让她去死的我,让她绝望了吧。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只是心不在焉,那么,在此之后,她则是完全的封闭了自己的心。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夜里,我才真正肯承认,我的爱已经成了一种伤害。这样的爱,还有必要继续吗?
我其实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我舍不得放手。
我开始害怕回去面对她,面对她空虚到极致而呈现出来的忙碌。那样的忙碌,让看着的人心慌又压抑,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停蹂躏你的心脏。
我又开始晚归、喝酒,但不敢喝得太多,也不敢回得太晚,因为怕她担心,更怕她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一次,在我和阮臻喝酒的时候,我被那个罗亦琛感动了,我忽然觉得,有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我做错了。我已经不是她的幸福,可我却执意把她留在身边。或许,早在去北京前,我就应该听爸爸的话,不去打搅她。那样,我可以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她哥哥,所以,她不能爱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不是她的哥哥,可她已经不爱我!
穆子谦说到这里,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缓缓转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稍稍平复了情绪,才抬头看着我笑,说:“这个故事,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按预约时间过来。”
说完,他起身,绅士的和我告别,快到门口时,我到底没忍住,问:“穆子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顿身,回头,微笑,说:“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问的,做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有时候,最好的辅导,便是安静的倾听。”
我有点哑口无言,的确,刚才那一刻,我没把他看作我的客人,而是当作那个已经选择放手却又再次归来的穆子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安静的开启新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去翻起涟漪?
穆子谦见我无话可说,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子秋,你送我的那对袖扣,我找不到了,你还记得它放哪里吗?”
“在衣柜抽屉第二层的收纳箱里,一个浅蓝的收纳箱,你的袖扣、手表、戒指通通都在那里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住到一起整整一年,平均下来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小时呆在那个屋子里,夸张的说,哪怕就是一粒灰尘,我都清楚的知道它的位置。不过,到后期,我似乎不允许灰尘在我视线范围出现。
穆子谦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哦,知道了。那么,子秋,明天见。”
我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忽然醒悟过来。那个收纳箱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他的袖扣、手表、戒指一般随衣着搭配,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只是,他这样问,又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