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江南烟雨,京都位于北地,正是烈阳高照,刚一踏进这片城池,在江南熏染的水汽,就烟消云散了。
几日赶路,赵安和早已经不是最初得知消息时的急躁了,进入宫门,他越加沉稳了,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目光沉寂如水,不见一丝慌乱,薄唇微微勾起,一如既往,带着几分嘲讽,略显凉薄。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自然曲起朝前,刚换上的白色道袍随着他气定神闲的走动,衣角都不曾扬起分豪。
身前领路的小太监见他如此,虽然心急却也不敢放肆,皇上虽然宣旨将赵国师带回来问话,却并不是用捉拿,此次事件虽然严重,和后宫嫔妃秽乱宫闱,可想想赵安和进宫以来的飞速高升,并成为天子近臣,他想说不定又有转机呢。
只是这赵国师委实太慢,他才忍不住,说了句:“赵国师,皇上正等着您呐,这会只怕乔贵嫔已经都带到了呢。”
“是吗?”
“您能不能走快些?让皇上等着总不好。”
“本国师不是已经连夜回来了么,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
“你……”小太监手中的佛尘一顿,见赵安和似笑非笑,心想,罢了,等一会你笑不出来的时候,再落井下石不迟!他是天子近身伺候的人,哪个不巴结他的,只有这个赵安和,真是气煞人也。
赵安和的视线在这小太监面上逡巡了一圈,也懒怠和他多说,只淡淡的道:“走吧!”
等到了宫门口,小太监疾走两步:“奴才先进去通报。”说完就进去了,不多时小碎步的出来。
赵安和款款走进去,不疾不徐,殿内富丽堂皇,光洁照人的地上跪着一个纤细的女人,她一身素色,乌压压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装饰,一张苍白的脸,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煞白,篡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下,不知是气他又回来了,还是因为他回来而安定下来。
她不敢抬头,只是眼波往他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几根银丝,听他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然一个悬着的心,就安定下来了,一起赴死也好。
只是随着他说完,刚平息的心倏地被揪紧,她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一派平和的道:“皇上,微臣乃是无根之人何以能秽乱宫闱?皇上不信可以找敬事房的总管验身就是了。”
她眼底迅速的浮起水汽,指尖几乎掐进肉里,她想要飞蛾扑火的扑过去抱住他,干脆承认了,跟他一起死了算了,如此也算解脱,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他竟然,竟然……
高位上的帝王说了什么,听不见了,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直视帝王,又淡淡的道:“能够活着为何要死?我有眼睛可以看,有鼻子可以闻,有嘴巴可以尝,有心还在跳,悲也好,喜也好,我总能尝一尝,死了岂不是误了这眼耳口鼻。能够活,总不会选择死。”
皇上笑道:“国师果真是超脱世外之人。”
“皇上说笑了,微臣不过是贪恋眼下,人活一世,握不住现在,谈什么死后和下辈子。”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去那冷冰冰的宫殿的,浑浑噩噩的躺在帐子里,直到帐前多出来一条人影,她倏地坐起来:“你来了?”声音干哑的不像话。
赵安和撩起帘子,见她双眸肿胀,面色苍白,叹息一声:“傻丫头,难不成我这样了,你会嫌弃我吗?”
她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纷飞,“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若是走了也免得受着这些苦。”
“要是走了就再也进不来了,你我都赴死倒是一了百了,可我舍不得这能日日看见你的时候。现在不正好?我比你年长二十,所有的苦楚原本就该在你前头品尝,何况我也不觉得苦。”
“你……”她一叹,揽住他的腰,“你怎么不狠下心来带我一走了之,管乔家人做什么,让他们……”
“这样正好,你不用不亏欠任何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剧烈的起伏,缓缓的平复下来了,紧紧的环住他,喃喃道:“是正好,有你陪着我就够了,只是亏欠了你了。”
“我心甘情愿。”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偏偏是我呢,我要是洒脱一些……”
“你要是洒脱就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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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十分热闹,先是赵安和的消息送来,随着赵安和渐渐站住脚,倒是很多事情好处理的多。他行事向来乖张,此后更是愈加肆意,以养身符箓,灵丹妙药引诱帝王,更得天子信任,一时尊崇无限。
只有程三皮神色复杂的小声说了句:“还真是个疯子。”他们这些人,都是跟朝廷有仇的,可谁也没有赵安和胆子大,单枪匹马,就这么去报仇去了,这般决绝狠辣的人,程三皮说不清楚他是敬佩还是不耻,最后只一声唏嘘。
金泽淡淡的道:“现在他没有再跟咱们通消息了。咱们帮他进宫,他也帮了一次忙,两清了。”
转眼已是六月末,荣家大公子荣慎意外生还归来,经由他口传出,童氏已后继无人,只一养子,却被多病的童禹忌惮,童禹死前找他替身两年与之周旋,宁可将财富毁了,也不给他。
而童氏确实有一宝藏,只是宝藏所在,他并不知晓。只说童禹死前曾言,大夏朝是童家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宝藏就是给跟大夏有仇之人用的。
此后宝藏在西域的说法更加盛传起来,虽然疑惑的人不少。可此时有心人却发现,西域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往来热闹非凡,更是修整通往波斯之路,经商贸易越多起来,引得不少人前往。
截止六月底,江南已经是大雨三月,水患难解,兴王下令将运河连至钱塘江,首先拿出黄金万两,江南富户跟随而动,一时之间引为美谈,声名更甚。
七月初,瓦剌部在玉门关外,大张旗鼓挑起事端,更让人一凛,西域人有钱打仗了!
随后,两地往来中断,不通讯息,皇上果真让兴王为主帅,前往领兵抗衡。
兴王出兵在即,胡三朵见似乎再无半点异动,才略略放下心来,只是越是宁静,她心中越是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童明生也在为这最后一步而忙碌起来。
见她整日惶惶,越发努力造人大计来,他还记得赵安和曾说她子孙缘厚的事,被这么一打断,胡三朵也转移了心思,他也为了避免她胡思乱想,再有这些纷争,也都不详细说了。只说等到两方拉锯,再使一把力,将注意力全部转到大漠去,如此,真正的清静日子就不远了。
这一日,又是夜半时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胡三朵睁开眼,童明生已经穿戴整齐了,跟她说了一声,就去开门。
门外金泽顾不得进门,就道:“二爷,元嘉引发旧疾,荣府的大夫将两种针剂弄混了,错打了他不能用的那种,现在已经陷入昏迷了,成蹊不在江南,现在无人能医治,按照上回夫人教的,已经施救了,却还是没有醒来,呼吸微弱,只能请夫人出手了,程三皮说上回是夫人救好的。”
童明生一听,楞了一下,上回荣慎因为青霉素过敏,差点死了,也是他急急忙忙的将胡三朵带过去治好的。现在她以前的方法都不能救醒了?
此时也不是追究如何会弄错的问题了,情形紧急,他不再多问,回房就见胡三朵正披着衣服靠在床头上等他,看他面上焦急,胡三朵心中一凛:“怎么了?”
童明生捡紧要的一说,胡三朵一愣,很快想起来了:“青霉素!”又给他用青霉素,这是要让他死的节奏。
青霉素过敏,她不如白成蹊有办法,比如施针和用药增加兴奋,她迅速的穿好衣服,拢了拢头发,正要出去,看看桌子上的鱼缸,顿时有了主意,“将鱼缸带上。”
童明生依言行事,“小老虎有人照看,我跟你一起去。”
“好。”
等一行人急匆匆的上了金泽准备好的马车,胡三朵心中不定,她好久没有这样的不安了,童明生抓住她的手,她缓缓的靠过来。
童明生沉声道:“没事的,你肯定有办法。”
胡三朵反应过来,他肯定以为自己担心荣慎才不安,看他神色晦暗,她叹了口气,每次提到荣慎,他就这样。自从上回在金城昏睡了几天,之后醒来,她就不会将荣慎和明兴哥弄混了。
就算是明兴哥来了,她也认得清自己的感情的,两人都走到今天了,他还是不安,真是欠揍。
于是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心,道:“童明生,你再胡思乱想我,我就咬死你!”
说着真的匐**来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我还是分得清楚感情的!”
童明生“嗯”了一声,她又有些神色不定的道:“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是这当口,兴王还在江南城外,每次听你说那三言两语,我就觉得这个人不好对付,会不会是他让人弄的,就是引我前去?”
童明生眸中闪过精光,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胡思乱想,荣家和兴王一向不和,不会让兴王的人靠近。”
“是吗?”
“嗯,我陪着你,还怕什么?”
胡三朵想想又安定下来,“再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嗯。”昨天晚上程三皮还来找他说话,到深夜,她也是翻来覆去没睡好,现在看看时辰,估计还没有睡两个时辰呢,是有些困了。
正迷迷糊糊的,被童明生抱下了马车,她赫然睁开眼,已经到了,马车正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院落里。
从敞开的大门内传来一声声悲恸的大哭:“我的儿,你怎么才回来就要丢下娘离开,你让我可怎么活啊,还不如当初真当你死了,你这是活活剜我的心呐,让我又这么疼一回!”
“爹,爹,你醒醒!”是小爱的声音。
胡三朵神色一暗,童明生也是面色沉凝,难道荣慎死了?两人迅速的跟着金泽往屋里去,屋内男男**站了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