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定,我们并肩躺在鸳鸯瓷枕,静静无声。
我望着那红绡宝帐上垂的流苏,在微风中轻摆,恰似我不安的心思。
他的手悄悄的挪向我的手,轻轻的挽起,拇指在我手心里缓缓的划着,痒痒的。
我起先一动不动,心里的惊悸,传去手心麻酥酥的感觉,十指连心,莫不是这手心也连着自己一颗深深躲在胸膛深处柔弱怕伤的心?我的手,渐渐地蜷起,握住那只大手,渐渐的聚拢,握住他。他一惊,兀然不动,旋即,交叠握住,紧紧的。
他搂过我,我一头青丝散洒在他的肩头,轻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仿佛一艘风雨漂泊大浪冲去了岸边的小船,总算寻到了一片可以栖身的避风港。
晨起,府里的诸位姨太太已来我房里给他请安。
他翻身起床,揉揉眼,仍有几分不甘,打量我,静静的,眼眸里都流出几分少年般的痴狂,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春宵苦短,无奈!”
我忙为他披上衣衫,推他起身,低声说:“姐姐们已在外面候着呢。”
我满脸的羞涩,微窘。慌得更衣,披上衫子。
他翻身下床,一抖袍衫围在身上,我为他系着腰间的袍带,吩咐冰绡进来伺候着。
他却吩咐冰绡说:“昨儿有人送来了一品极品象山血蛤,去吩咐你们房里的厨娘向五姨太取来,以滚水烫来伺候你们新奶奶服用。”
我不知血蛤为何物,却听他赠东西与我,不由问一句:“血蛤为何物?”
他微怔,张开了口却没能闭上,忽然露出些慧黠的笑意说:“去问你那亲姐姐不就知晓了?”
我听他半戏半真,也不做计较,只当这血蛤是好东西,不然他如何在盛宠之下春宵之后赏了给我?
外面一院的女眷,他却露出些轻狂肆意,依依不舍地吻我额头,全然不顾我的不安羞窘。
我含羞带嗔的推开他,他却笑了深拥我入怀,下颌的胡茬扎痛我的脸,我慌得躲避,她却托起我的脸儿端详着,惊羞的目光急于避开他的眼,却融在他一眼的春波里,共同化去涟漪,飘摇着。
各位姨太太进来给老爷请安,我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并肩在床上,眼前一队横列深深道着万福的姨太太们毕恭毕敬地样子,我的目光同六姨太玉珑际遇,她的眸光中含着嫉妒和愤恨,狠狠地望向我,恨不得深剜下一块儿肉。我淡然一笑,我虽不是小气,但还没豁达到相逢一笑抿恩仇的地步。
她那不屑愤恨的目光反是激起了我心中那一点斗意,若我只一味地谦和,怕她当真小看了我。我不由微微挺起腰,堆出一脸温然淑婉的盈盈浅笑,下颌扬起一个弧度。
狐假虎威,难道是如此的吗?听来遥远,做来却也是容易。六姨太只剩了咬牙切齿,却投鼠忌器般不敢造次。我笑的愈发明媚得体,众人的目光也只在我身上逡巡,而丝毫不留意六姨太。
他去了衙门,姐妹们叙些闲话后也甩着帕子各自散去。
冰绡忽然快步随上众人喊住了慧巧:“五奶奶留步。”
众人都停步,目光望向冰绡。
“老爷临行前嘱咐,说是寻五奶奶去厨里拿些昨日新进的血蛤,烫来给我们小姐服用。”
冰绡说罢,慧巧一怔却是掩口笑得拢了衣袖掩口说:“好呀,吩咐你们房里的厨娘随我去取。”
我心里好奇,也不知这血蛤是何物,冰绡似明白我的心思,迫不及待地问:“还请五奶奶明示,这血蛤是什么稀罕物呀?我们不知呢,老爷叮嘱咱们小姐请教五奶奶就知分晓了。”
慧巧望向我的眼神都含了诡秘,也是为我欣喜,徐徐地拿了声调说:“这血蛤么,是贡品,肉嫩滑,鲜美无比,吃过之人,知道它的好处,闻味儿就垂涎三尺的。这血蛤是极其滋补之物,妇人服用养血养颜。想必是老爷还真是极心疼妹妹的,或是念在妹妹昨夜伺候老爷的辛劳,总共就得了这一品,这就巴巴的把这点子好东西都赏给妹妹了。”
她虽是娓娓道来,言语间分明也有几分在取笑。
众人羡慕惊愕的目光霎时投来,多半在我身上,半是艳羡半是愤恨。更有六姨太玉珑不屑地轻哼一声拉长声调尖酸刻薄道:“吃什么东西,终究还不是要化作粪屙出来的。”唇角一撇,斜睨我一眼,抚弄怀里的猫儿,颇有几分得意。
众人不由随她轻笑了起来,似是以此方式解气,六姨太更是得意地挥着帕子,嘴角冷哼。我无心斗她,她竟然如此对我不睦。
不等我开口,一旁的三姨太却是笑得打迭说:“你倒是想屙,怕也屙不出那份材料来!”
噗嗤一声,众人更是大笑,六姨太气的没奈何,眼睁睁看着几位姐妹奚落几句,说笑一路散去。
冰绡取回那血蛤,端来我面前一看,不由得一惊。
灰白色的贝壳,纵纹颇深,打开时,里面竟然是一团血肉。血肉黏连着,腥味扑鼻而来,忽然令我毛骨悚然,我记起了血画屏的那夜,射杀黄毛匪首时,那团踢到我脚下的眼珠。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心,掩口欲吐。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冰绡紧张地问。
我定定神,仔细想想,徐徐摇头说:“放去一旁,待老爷回府再做定夺。”
傍晚时分,老爷回府,问去那盆血蛤。
我却看他一眼郁郁不快地说:“我吩咐冰绡放在窗外廊子下冰鉴中了。”
他诧异地望着我,我随口说:“我本没这个福分,见了殷红如血的便怕,怕是要辜负老爷一番心意了。”
他也不勉强,只嘀咕一句:“不吃就罢了。”
“莫作践了好东西。我特地吩咐冰绡把果子都拿出来,将这血蛤放入了冰鉴存放。不然就分个慧巧姐姐吃……”我提议,望着他的眼神想想忽然说,“不妥,不妥,若是给了姐姐,令人笑我一味的偏着姐姐,不妥。再不如,分给六姐姐吧。她是极好保养容颜的。”
周怀铭几乎不问,摆摆手示意便听我安置了。
我喊来冰绡吩咐:“去,送去六姨太的房里,就说,老爷吩咐的。”
“且慢……”我忽然想起六姨太早晨那忿忿不平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对冰绡吩咐道,“去厨房拿瓶顶好的山西陈醋来一并送去。就说血蛤腥气重,配着醋吃再好不过的。”
冰绡强忍住笑接话道,“一瓶怕是不够,冰绡给六奶奶送两瓶子去,好叫她时时刻刻都能吃上。”
这鬼丫头!眼见周怀铭投向我的目光愈发耐人寻味,我只装作不知,一脸茫然地同他继续讨教诗书上的问题。他却是爱恨不得地看着我道,“你这妮子果然促狭。”
“澜儿是从一个远房亲戚那边听来的法子,据说那边用饭时要进半缸子醋呢,若非如此,不利于延年益寿的。”我死死憋住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望向他。他却是哭笑不得指了我,宠溺地骂道,“就你鬼!”
不多时,冰绡气鼓鼓的回来,我正陪周怀铭吃茶,见冰绡摔摔打打的回来,我嗔怪问:“冰绡,越发的没了规矩,老爷在此呢,不得放肆!又是如何了?”
她看我一眼委屈道:“六姨奶奶非但不领情还大骂咱们,说小姐是故意卖弄风骚,狐媚子勾引老爷,如今又来讨好。说她才不吃小姐你嘴里吐出的狗剩呢!”
“狗剩?”我一惊,有些佯怒,旋即意识到他在场,委屈道,“老爷好端端赏给澜儿的血蛤,如何被六姐姐说成是狗剩……”
又想到六姨太平日一贯颐指气使的模样,便换做从容地告罪对周怀铭说:“想是六姐姐不喜欢,或是女人家的小性,老爷下次就先赏了她就是了。”
周怀铭丝毫不介意,随口说:“那就给三姨太送去吧。”
冰绡得命捧了血蛤退下。他审视我说:“老六就这个性子,你莫当真去恼她。”
“六姐姐最是心知口快的,澜儿知道。”我低眉答道。
冰绡回来,反是笑意满脸,偷偷对我说:“小姐,这三姨太才不开眼呢,一听说老爷赏的,小姐你吃不惯的,三姨太说一句放下吧。我才一转身,她迫不及待的就吩咐丫鬟们欢天喜地的来观赏,还要放去堂上供奉了,再去好好享用呢。才我走到廊子下,听厨娘说,三姨太吩咐要烫点上好的花雕酒去下血蛤呢,连那两瓶醋也准备着要一起调了吃。这么点事儿,闹得人人皆知的,生怕没人知道老爷赏她一盘子血蛤。
我扑哧笑了,这三姨太竟是个不开眼的,连两瓶子陈醋都要照单全收。冰绡撅嘴忿忿道,“只可惜这次没能让六姨太吃上陈醋,下次定要让她吃够才是!”
“就你鬼!”我伸手要捏冰绡的脸,冰绡却连连告饶,“小姐这是名师出高徒啊。”两人打闹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