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溪草起床时,她的皮鞋已经不翼而飞,床底下放着一双红色老式棉鞋,正是她的尺码,溪草套上左看右看,只觉得很丑,但是非常暖和。
谢洛白有事,早已带着何湛喝小四出门去了,见她醒来,厨娘将一直炖在灶上的东西端上来,一碗山药鸽子汤,一碗是养胃粥,溪草乖乖吃了,觉得滋味甚美。
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她便起身告辞。
可一走出谢洛白的洋房,溪草便觉得外头冷得叫人受不了,虽知道不应当,可她心中,竟对昨夜的温暖产生了几分眷恋。
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她害怕谢洛白的百般温存,会把血淋淋的润沁一点点从脑海中挤出去。
公馆里,梅凤官抱着柿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胡二爷带人赶到时,溪草和谢洛白已经不知去向,屋里只剩昏迷的梅凤官,可把胡家人吓坏了。
总统公子要是死在胡家,那谁担待得起,急忙忙地请了大夫过来看,好在只是昏厥,又是扎针又是喂药,梅凤官很快就转醒过来。
胡金璞本要留他休息一夜的,可梅凤官执意要走,胡家只得遣车送他回公馆。
家中没有溪草,只有展若男惊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司机回来报告说楼公子和沈小姐要在胡家过夜时,她心情本是很低落的。
“元煊?我还以为你……啊,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梅凤官什么也没说,展若男就不追问,只从玲珑手中接过医药箱,给他擦药。
展若男要扶他去卧室,却被他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了。
“谢谢你,若男,你自去休息,不必理会我。”
展若男突然握住梅凤官的手,落泪了。
“元煊,她并不爱你,你回头看看我,我一直在原地等。”
梅凤官看了她一眼,把手轻轻抽出来,没有回应她的告白。
“你去睡吧。”
展若男失望离去。
梅凤官一直这么坐着,直到天明,混身都是冷的,只有膝上的猫是暖的。
溪草推开公馆的门,发现面无表情好似尊雕塑的梅凤官,不由吓了一跳,他眼中已有了些许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见溪草回来,脸上的憔悴一扫而空,换上温和笑颜。
“你回来了?饿了吗?我这就叫人准备早饭。”
她被谢洛白带走,就藏在隔壁,梅凤官心知肚明,是他不顾她怀有身孕,想要强迫她,清醒之后,他也十分懊恼,只怕溪草不会回来了。
可她还是回来了,至于别的,梅凤官不想回忆,就当没有发生过。
溪草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凤哥你坐下,我有事和你谈。”
梅凤官面上略显失望,还是点点头,他有点担心,溪草要说什么离开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却道。
“我想过了,我同意去淮城,时间你安排就好。”
梅凤官黯然的双眼骤然亮了。
“真的?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溪草点点头,又强调。
“但我不会去见你父亲,到了淮城,我会转道去南洋,或者新加坡,哪里都行,我要暂时离开华夏,去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好,我陪着你。”
梅凤官喜出望外,恨不能现在就动身,只要离谢洛白远远的,一切就都有希望。
溪草连忙提醒他。
“凤哥,我们得低调行事,别惊动了胡家那边,胡金瑜现在有意和你联姻,我恐怕她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梅凤官郑重点头。
除了胡金瑜,还有谢洛白,他们要走的消息,一定得死死地瞒着这两个人。
梅凤官联系了住在外头的陈副官,叫他悄悄去火车站订了两张一等票。
陈副官有点犹疑。
“两张?展小姐不一起吗?”
“人多目标大,她随后再走。”
梅凤官的解释,陈副官却是不信的,他太了解这位痴情的总统公子了,况且展若男已经和他透露过,总统那边下的命令分明是先带沈溪草去淮城。
陈副官对梅凤官是忠心的,可他的忠心并非言听计从,他认为再执迷于沈溪草只会害了他。
他去火车站买了票交给梅凤官,但同时,也将这件事告诉了展若男。
“展小姐,恐怕公子并不是打算回淮城,我担心他会带沈小姐私奔……”
展若男半晌以后才回过神来,似下了什么决心,道了句我知道了,便动身去了趟帅府。
离开的行程定在第二天晚上九点,溪草看着梅凤官递来的火车票,怔了一下。
“这么急?”
梅凤官之所以安排尽快离开,就是担心谢洛白又来搅合,到时溪草心软,说不定会变卦。
毕竟她并不是第一次因谢洛白,而背弃他们的约定了。
“速则乘机,迟则生变。我怕事情一拖,反而走不了了。”
溪草没说什么,点点头准备回房收拾行李,刚起身,她又低头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的柿饼。
“那把柿饼送人吧。”
“不,它是咱们一起养的猫,我会带它走。”
本就是逃亡,还要带上一只猫儿,实在麻烦,可梅凤官十分坚持,溪草也没办法。
“既然如此,明天我们分头行动,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透出一点异样,晚上八点,再到火车站碰头。”
梅凤官微笑。
“好,今天好好休息,明晚咱们就在火车上了,纵然是一等车厢,也免不了颠簸。”
虽说着路途艰难,可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欢喜。
第二日梅凤官约了胡金璞吃茶看大戏,和溪草点了个头,中午便出门去了。
而溪草照常在家中织毛袜子,为了避人耳目,她什么行李都不打算带,唯有这双给宝宝准备的毛袜子,她要在离开之前织好。
梅凤官和她离开之后,胡金瑜和淮城的联姻就泡汤了,胡家不得不选择谢洛白,这便算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溪草织完最后一针,拿在手里翻覆看了看,想象孩子的小脚丫套在里头的样子,径自笑了。
自己这次离开之后,是不会把位置暴露给谢洛白的,否则必要叫他抓回去。那么,谢洛白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这么一想,她又有点愧疚且难过,本来已经收进包里的袜子又拿了出来,改用一个纸包包好,出门走到隔壁院子,将东西放在门口的信箱上头,用石头压住。
虽然没有穿过,可这也算是未出世婴儿的东西,给谢洛白留个念想也好。
随后溪草转回去,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七点二十五分,她亲自给柿饼喂了一次食,和下人说出去喝咖啡,便在门口叫了黄包车到火车站。
一切顺利,溪草在约定好的雕像前等着梅凤官,可脚都站得麻了,他却依旧不见人影。
溪草抬腕一看,八点二十,不由蹙起眉头。
梅凤官不是不守时的人,何况这种时候,就算是胡金璞强留,他也一定会脱身赶来,他舍不得让她等。
一定是出事了!
溪草眸光沉下去,正要折返,一辆小汽车却停在了她的面前,展若男和陈副官从车上走下来。
她匆忙抓住溪草的胳膊。
“沈小姐,元煊来不了了,他和胡金璞在茶楼听戏,胡金瑜带人杀了上来,将他给扣下了,他恐怕胡金瑜对你不利,命陈副官来报信,让我先护送你离开奉川。”
一整天都没看见展若男,溪草就觉得有点蹊跷,她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陈副官。
陈副官下意识低了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溪草就明白,是陈副官走漏了风声,他做事的出发点,一切以他家公子为重,至于自己,则是梅凤官的累赘,更是灾星。
“那我不走了,咱们先回去,想办法救凤哥吧。”
展若男面色一变,劝道。
“你别傻了,胡金瑜那个女匪,扣了元煊,那是为了逼婚,又怎会害他性命?可是你却是她的眼中钉,若不走,只怕会糟了她的毒手。”
溪草在心中冷笑,她是胡金瑜的眼中钉,何尝就不是她展若男的眼中钉?前番收到总统电报,让她护送自己回淮城待产,展若男反应何其之大。
现在情形有所变化,她的深明大义来得实在蹊跷。
而胡金瑜,她并不爱梅凤官,她只想和淮城联姻,结婚这种事,总不能对梅凤官大刑相逼,但是她如果能把溪草扣在手中,拿她性命威胁,梅凤官大概会点头。
难说胡金瑜还会允诺,等合作达成,他可以将她金屋藏娇,或抬做贵妾。
总之,对胡金瑜来说,一个活着的沈溪草,可比死了的有用。
但展若男不同,她爱梅凤官。
溪草要是死了,胡金瑜失去了逼婚的筹码,而梅凤官,也失去了心爱的人。
展若男赢面更大。
展若男是来杀我的,溪草心中一凉,如今之计,只能稳住展若男,再找机会逃走。
她颔首道。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先走,到淮城以后再请总统出面协调。”
展若男笑了,上前亲切勾住溪草胳膊。
“你怀着孩子不方便,我挽着你。”
这一次,既然起了杀心,她就不能让溪草跑掉。
如果不是梅凤官非要带溪草走,展若男怎么肯和胡金瑜合作?当然,她也没打算真合作,
她早已安排好杀手埋伏在周围,等胡金瑜派来擒拿溪草的人一到,他们就会在暗处放枪,杀了溪草,再顺理成章地往胡金瑜身上一推,她和梅凤官的婚事就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了。
一次除掉两个情敌,而她自己,却依旧干干净净,梅凤官不会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