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帮你顺利趴回床上去了?”他居高临下地睨她。
“你这是帮我还是趁机耍我?!”阮舒质问。
闻野忽地弯身,盯着她眼睛里的水色,啧啧两声:“这就哭了?”
你他妈胸前垫两团肉也这么砸床板上试试看痛不痛!阮舒忿忿腹诽,下意识地再次想拿枕头丢他。
见他表情饶有兴味儿,俨然在欣赏她的恼怒。阮舒略一颦眉,没继续遂他的愿,忍下气,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往里面一侧偏头,兀自一声不吭地阖上眼睡觉。
不多时,便听闻野嘀咕:“嘁,没劲儿。”
紧接着是他出门的动静。
隔了一阵,确认他真的离开她的房间,阮舒才重新睁开眼睛,对着空气翻了记白眼。
…………
别墅。书房里。
傅令元又是站在传真机前,盯着一份文件传送过来后,他清除所有的记录,然后拿着文件坐进大班椅里翻阅。
每一张纸都是不同人的资料,全国各地男女老少,全然不同,但都有一个一样的名字:闻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傅令元的眉头随着一页页的翻阅越折越紧,最终重重地啪一声丢到桌子上——感觉这些资料全是废的,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东西。
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难道不是人名?
不久,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得到应允后,栗青进了来:“老大,你给的那两张古董的照片,我拿去黑市里头悄悄问过了,说是没有实物搁面前细细端详,光就看照片,掂量得没准头。”
傅令元眉眼沉冽:“又不是要他们鉴定价值甄别真伪,只是想知道认不认得出两件东西的出处。”
栗青有些一筹莫展:“老大,他们的意思就是,只看外表,他们不认得,至少截止目前为止他们所了解过或者所经手过的古董文物,是没有类似的。所以如果能拿在手里掂量,才比较容易寻出蛛丝马迹。几个古董商虽然走的是黑市,但在专业问题上都挺有职业操守的,没有实物在手,不随口胡诌妄下结论。”
傅令元倒是从中嗅到些许意思:“看来就算它们真是古董,也不曾在古董市场上露过面。”
“应该是这样的。”栗青认同,顿了顿,迟疑着多嘴,“老大,为什么要调查这两件东西?从哪儿弄来的?如果要探究,实在没办法把两件东西都拿来么?”
傅令元不予回应,将丢在一旁的那份全是闻野人名的资料转递给栗青:“上面有几个我重点圈出来的人,都派人去调查看看。”
栗青瞧了两眼,发现工作量还真是有点大,而且“调查看看”四个字的范围也很宽泛。他颇为为难:“老大,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叫‘闻野’的人?有重点才比较容易查,不是么?”
傅令元捏了捏眉骨——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查什么……眼风扫过资料,只将自己的些许猜测告知:“‘闻野’应该是一个人,你们阮姐可能接触过,而且可能还和庄家有关系。”
栗青兀自琢磨着,模模糊糊有了调查方向:“我明白了老大。”
紧接着他汇报下一件事:“我们的人假扮成普通的香客和游客,也在卧佛寺里住了两三天,把我们能搜寻的地方都尽量搜寻一通过去了,没有发现疑似阮姐的踪影。”
觑了觑傅令元的表情,他疑虑问:“老大为什么会觉得阮姐可能在卧佛寺?”然后嘿嘿地笑,“心有灵犀?”
“我倒希望能和你们阮姐存在真真切切的心灵感应,那么无论她去到哪里,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傅令元的神色间泛一抹淡淡的自嘲,薄唇轻抿,“或许等她这次回来,我应该再往她的手机里装追踪器……”
…………
第二天上午,阮舒又自行从床上爬起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她的动作更加利索,坚持不再瘫回床上,虽然还没办法做到如正常情况下那般随意地屈腰弯身,但至少不再像先前僵硬得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成功尝试了落座在铺了柔软被子的床边,一开始臀部的确有点疼,坐了一会儿,习惯过来,也就自在了。
庄爻进来时看到她是坐着的,颇为意外地轻轻怔了一下。
阮舒淡静地隔着空气与他对视,只当作前两天晚上两人之间的不欢而散并不存在,浅浅一笑冲他示意此刻正立在她面前播放着财经新闻的Pad:“谢谢,解了我的闷。”
不仅解了她的闷,而且她登上了自己的微信,给马以发了消息——非常明显,庄爻拿来这个能够供她使用网络的Pad,就默许了她和外界联系。
她不知是否是对她的信任,信任她不会借此机会将警察找来,还是对她的了解,了解她不会直接告知傅令元或者陈青洲她人在卧佛寺。抑或,庄爻在Pad上安装了监视系统,知晓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不担心她做出不利于他和闻野的事情来。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阮舒都心存感激。
庄爻安静了两三秒,展开作为林璞时所有的干净阳光的笑容:“知道姐你想要尽快康复,但还是希望不要太勉强。”
他走上前来,关切相询:“你这么坐着真的没事?会不会压得伤口不舒服?坐多久了?被子垫得会不会不够厚不够软?现在没必要一直坐着,要不还是先趴回去?”
问题太多,阮舒没法一一回答,轻轻摇摇头:“趴了太多天,胸口难受。今晚我想尝试平躺着睡。”
庄爻默了一下,道:“今晚你就不在这儿睡了。”
“所以是从闻野口中得知我今天要离开,你才愿意再现身来见我?”阮舒挑眉。
庄爻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得知你迫不及待地今天就要走,我拿不准下一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也不是没可能。”
他这意思,很明显是依旧拒绝去见黄金荣。同时也隐隐有种诀别的意味儿,阮舒颦眉:“怎么可能永远见不到?”
庄爻笑了笑:“姐,以后再见不到我,对你来讲是件好事。说明你不需要我再出现帮你。”
阮舒沉默。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和闻野不同,他并没有闻野那般强烈地要求她跟随他们去江城?
她未探究,数秒后,问的是:“你接下来要去江城?”——虽说林翰的案子已结,但不管怎样都是他杀的,难保以后会不会有意外。何况林家如今如此境况,作为林璞,他也没什么可回去的了吧?
“嗯,回江城。”庄爻点头。
阮舒留意到,她的措辞是“去”,他则纠正过来用的“回”。透露的意思明确:于他而言,江城才是他现在的家,而不是海城。
抿抿唇,她未再多言无用之语。
庄爻站起身:“姐你稍微准备准备,我也去准备准备,晚上天黑之后,我送你下山。”
“好,谢谢。”阮舒微微仰面看他。
庄爻本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又回过头来,告知:“我不确定真正的林璞是否死在我的刀下了。”
没想到他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阮舒稍怔忡,听他继续讲完:“我捅了他一刀之后,有人带走他。所以连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他是死是活。”
“不过我希望他死了。”随着他话锋的转变,他的表情间也一闪而过冷酷的陡峭,“将你迫害至如此境地,林家的人全部都该死。”
阮舒沉默以对,想起了陈青洲。陈青洲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连林承志都赶尽杀绝……
庄爻离开后,她一个人默默坐了很久。
说是让她准备准备,其实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本来她就是孑然一身被带来这儿的。
傍晚老妪最后一次来帮她换药,发现臀上和后背的伤口有几处撕裂,指责她这两天有点急于求成了。
阮舒其实也隐隐感觉到了,原本消得差不多的痛痒之感,貌似又有复起的趋势。
但终归她能下床,能自己走路能自己坐。反正这些伤一时半会儿是痊愈不了的,大不了她下山之后继续瘫着。
并且给她带来了一套新衣服。
宽松的休闲装,不至于贴得皮肤难受。裤子是长裤,上衣是两件套,里面短袖,外面长袖,遮挡住伤口。暑天未过,穿上身有点热。
还为她打包了类似旧社会装胭脂水粉用的几只小盒子,贴好了标签,全都是涂抹伤口的外用药膏,内服的也有几包草药,倒叫她想起了黄桑的中医药馆……
一切收拾妥当后,庄爻按照约定来接她。
走的是卧佛寺的一处侧门,有辆车在暮色四合中等着。
庄爻指着铺好柔软被子和枕头的后排座椅道:“姐,坐着不舒、服,你可以继续趴着。”
“谢谢。”阮舒没有逞强,她其实也担心路上的颠簸。
车子启动时,卧佛寺里恰好传出沉厚深远的钟声,久久不曾停歇。
闻野一身灰色的僧衣,双手交叉着伸进衣袖里,逆着卧佛寺里的灯光,眯起两只琥珀色的眸子,目送车子彻底消失踪影。
身后的吕品开了腔:“Boss,就这样放阮小姐回去,没关系么?下一次很难再有如这回的机会。董事长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大家虎视眈眈得紧。我们留守在江城的人身份有限,很多事情办起来力不从心。”
闻野倒似丁点儿焦虑都没有:“慢慢来,不着急,老秃驴以前给庄老头算过命,还不到他归天的时候,阎王不会收他的。”
“在没发现她母亲和庄家的关系之前,我们又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有了她能更省力。庄老头要真没那个命,那就算了,我也省事儿,早点去东南亚。”
“不过,”闻野打了个转折,回过身来,摸一把自己的大光头,悠哉悠哉地往里走,用背影道,“我要做的事儿,还没有办不到的。”
…………
归心似箭。
阮舒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这个词。
已经联系好马以,麻烦他出来接她。
目前她还只想悄悄地回去。
一方面因为这一趟回去其实挺麻烦的,首先要应付的就是给警察的说辞。无缘无故失踪这么多天,她得编好理由,既合理地解释自己的情况,又不把闻野和庄爻二人牵扯在内。
她扭着脖子掀眼皮通过后视镜瞅了眼开车的庄爻——说起来,这两个人貌似都不和她一起串个供的?他们不征得她的同意将她带走,现在回去面对警察,伤脑筋的却是她……
另外一方面,她这次被绑架,谭飞要钓的人是陈青洲和傅令元,她暂时不清楚如今海城的情况,还是先不要和陈青洲联系比较好,等她顺利回海城再说。
至于傅令元……排到最后去吧……
后背竟是又有些火燎火燎地疼。阮舒集中不了精力,暂且敛了思绪,放松身体趴好在椅座里。
…………
酒店大厅里布置满五彩缤纷的气球,各类装饰物充满童趣。
陈青洲转悠没一会儿,便对此次出席宴席的宾客心中有数——不得不说,陆振华把小儿子满月酒的规格办得有点大。
视线兜转一圈,没有见到傅令元和陆少骢的身影。倒是暂时没法探寻陆少骢的感受,有点遗憾。
忖着,陈青洲淡淡一笑,同时心里也略微困惑,陆振华应该不至于故意给他自己找事,挑起陆少骢心里的不平衡?
休息间内,栗青把一会儿要用到的满月礼物送上来给陆少骢提前瞧一瞧,让他心里有个数,因为礼物是让傅令元帮忙一并准备的,他自己嫌麻烦。
“玉?”陆少骢伸手要去抓起来。
栗青避开了,笑嘿嘿:“小爷,手指印要是沾上去了可不好看。”
“又怎样?他一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小爷我送的礼,就算是沾了我的屎,也是他的荣幸!”陆少骢冷笑,偏偏就是要拿,拿到手里掂了两下,辨认出模样,“小狗啊这是?”
栗青忙不迭解释:“是生肖玉。”
“对,今年是狗年。这个礼物挑得好。”陆少骢的心情好转,毫不遮掩嘲讽的笑,“还真适合他,就是只小杂毛狗。”
说罢,他十分随意地将玉丢回锦盒里,栗青险些没接着。
一旁的傅令元折眉:“你的火气还没消?今天的场合可注意点,火在旺都得压一压。”
“我的火能不旺么?最近也真是衰到家,找个女人来酒店里快活一把,也能被抓小尾巴。”
“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玩女人了,你还能玩出事儿,这回连我都质疑你挑女人的眼光了。就算临时找的,结束后也得处理干净点才行。”
“那天不都是裳裳那个死丫头闹得我心烦,就给疏忽大意了。”陆少骢烦躁地踹翻了脚边的椅子,“全是蠢女人!难得一个阮小姐聪明点的,还失踪找不着人!”
傅令元瞥了一眼椅子,看回陆少骢:“这回舅舅怎么骂你的?”
“老陆这回没找我,没骂我。”陆少骢的语气转而有点憋有点闷,“正赶上他小儿子的满月酒,他才没空和我大动肝火。”
傅令元忍俊不禁地揶揄:“你还否认你吃你弟弟的醋了?”
“啧,阿元哥,有你这样当兄弟的嘛?”陆少骢虚虚打他一拳。
“行了行了,”傅令元安抚性地拍了拍陆少骢的肩膀,“我不都说了?少杰年纪还太小,舅舅能给他的也只会是对儿子的宠爱,不会把接班人的位子从你的手里挪给他的。否则舅舅这么多年为你铺路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之前我不是猜测,舅舅会找个恰当的时间对大家表态?这段时间舅舅想试探的人心差不多都看清楚了,我觉得大概今晚的满月酒宴,就是那个恰当的时间。”
话落,未听到陆少骢的回应,傅令元轻轻推他一把:“怎么了?发什么愣?”
陆少骢却是问:“难道对儿子的宠爱和接班人的位子不能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一定要分开给两个人?”
傅令元肃了肃神色:“少骢,这个问题没什么值得纠结的。有些事情本就无法两全。换到封建王朝,哪一个储君不是接受最严格的要求?但凡能坐稳龙椅的,哪个不是从严于律己过来的?”
“你只要记住一点,舅舅对你严格同样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将来能够更好地领导三鑫集团,这不代表他不爱你这个儿子。”
他眉梢稍抬:“你现在计较得倒是多?陆小爷以前的自信和霸气都去哪儿了?”
陆少骢撇撇嘴,坦白道:“真和我想象得有点不太一样。孟秘书怀孕那会儿,我真无所谓的她要不要生、生男生女,都和我无关,老陆高兴就好,甚至觉得他注意力能分散,少点头落在我身上。现在……”
他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现在越看那小兔崽子越闹心!”
傅令元勾唇,抬腕看了眼时间:“走吧,去那边看看少杰。”没忘记叮嘱道,“你少点埋汰他的话,虽然在我面前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旦嘴溜了,在舅舅或者孟秘书面前你如何收场?”
陆少骢边和他一起开门出去,边笑话:“在对我唠叨这一点上,阿元哥你和我妈不相上下。”
两人尚未走进房间,先听到里头传出的其乐融融的笑声。
停定于门口,正见一伙儿女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余岚,余岚的怀里正抱着陆少杰。
一个多月大的孩子包裹得喜气洋洋,樱红色的小嘴不停地向外流晶莹的口水,扭动着嫩小的身躯,似欲挣脱被褥。
王雪琴拿纸巾帮忙给陆少杰擦着口水,嘴里边不住吧唧着逗陆少杰咿咿呀呀地出声,边扬着笑声道:“我瞧过少骢小时候的照片,和少杰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不愧都是老爷的种。”
“小孟你有福气,往后抓周看看少杰能抓出个什么。有你这么能干的亲妈,少杰必然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以后在公司里也能像你一样,为老爷分忧解难。”
孟欢倚靠在旁侧的沙发里,身上盖了件薄毯,体态明显丰腴不少,但不至于胖,反显得皮肤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年轻。闻言淡然一抿唇:“三姨太说笑了,少杰再怎样都比不上小爷从小深得陆爷言传身教,我不指望他能为陆爷分忧解难,只企盼他乖巧懂事便好。”
“乖巧懂事好。”王雪琴欣然道,“乖巧懂事,不调皮捣蛋,不惹老爷生气最重要。”说着还特意询问余岚的意见,“大姐,你说对不对?”
不等余岚回应,陆少骢迈步走进房间里:“雪姨,大老远就听见你在笑,这要是不明情况的客人,还以为今天是你的儿子满月。”
王雪琴没儿子。任谁都听得出这在嘲讽。王雪琴倒是不恼不怒,笑得欢:“都说女儿才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往后大姐和小孟可该羡慕我了。”
边说着,她体态婀娜地用兰花指扶了扶鬓边,朝身后的三个女儿使了眼色。
三个女儿一个帮她捶肩膀,一个接过她刚为陆少杰擦过口水的纸巾丢垃圾桶里,还有一个则去给她倒水喝。
陆少骢未再接茬,继续步子,走到余岚跟前:“妈。”
同时目光不冷不热地落在余岚怀里的孩子。
“傅先生。”同样在房间里的小雅温柔地笑着自行凑到傅令元身侧。
傅令元抬手顺了顺小雅后脑的头发,先紧接着陆少骢之后唤了声“舅妈”,尔后望向孟欢,打招呼:“孟秘书,一直没机会当面向你道喜。孩子很可爱。”
“谢谢傅先生。”孟欢略略颔首,反过来问候道,“先前傅先生受伤,我也没能方便探视傅先生。想来傅先生现今已康复得差不多。”
“嗯。多谢孟秘书关心。”傅令元亦神色淡淡,有礼有致。
王雪琴笑着重新出声找回她的存在感:“小孟果然是在职场里混过的女人,和阿元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倒叫我记起以前的阮小姐。阮小姐最近好像成了咱们少骢的心头好?父子俩对女人的品味还真是相一致,都喜欢能干的女人。小孟你月子都做完了,这次满月酒结束后,是不是差不多也要回公司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