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反扣住他的腕,目光笔直地与他对视,通过他方才的反应,推论着问:“你在怪荣叔,是不是?”
“你在怪荣叔什么?”她进一步问,猜测,“怪荣叔当年没有保护好你和你的母亲?还是怪荣叔当年没能及时回去救你和你的母亲?”
阮舒扣紧一分他的腕,尝试着探究:“我听说,你和你母亲出事的那几天,荣叔刚好去忙青邦的交易的,所以不在你们身边。结果回家后,才发现你和你的母亲两人落入仇家的手中,等他赶到的时候,你和你的母亲已经……”
“被剁成肉泥喂狗”这几个字她实在无法出口。
而庄爻的脸色绷得紧紧的,应该是被她的话牵扯出了什么回忆,整个人俨然在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嘴唇隐隐在颤抖。但他最终他还是没有如刚刚那般失控地甩她,嗓音也是绷着的:“松手吧。”
阮舒没松,并且不管不顾地继续讲自己要讲的话:“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对你们十分愧疚。他独自一人未再婚娶,就是因为你们母子俩的死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了。”阮舒再扣紧一分他的腕,“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自问自答道:“不是你露了马脚,我对真正的林璞本就不熟悉,你的假扮其实可以说天衣无缝。但我从荣叔的口中听说了强子。”
“你们的照片,荣叔都珍藏在相册里。是荣叔拿着你们父子俩在井边冲凉的照片,告诉我你和他约定了来年夏天要再像男子汉一样冲凉水澡。是荣叔告诉我,你爱吃糖,他瞒着你的母亲偷偷给你买,你总喜欢揣一把在兜里,成了你的习惯。”
她声音清水似的,低低道:“即便你转换了身份,变成庄爻,你还是有属于强子的胎记。即便你变了脸,成为林璞,你还是保留着揣糖的习惯。如果你真的丁点儿不想要强子的身份,你可以毁掉胎记,你改掉习惯,不是么?”
庄爻的眼波有一瞬间的闪动。
阮舒定定着看他:“我也不再问你是如何活过来的,这些年又经历过什么。本就不应该由我来问,而应该由荣叔亲自了解。我也不清楚到底你对荣叔有何心结。但我希望你能给荣叔一次机会,让他见一见你。就算你真的怪他怨他,那就去当面骂骂他。”
言毕,满室默然。
两三秒后,庄爻回应她的却依旧是两个字:“松手。”
阮舒微抿唇,不发一言。
庄爻便自行捋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大步迈出房间。
房门外,闻野双手抱臂,背靠着墙面,唇边挂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庄爻冷冰冰看他一眼,没打算搭理,径直从他面前掠过。
闻野的眼睛瞟向他,悠悠地掏了掏耳朵,嘲讽:“你不肯回江城,其实就是等着她每天劝你去见你老爹,给你自己找一个动摇的理由。”
“你不嘴贱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庄爻一个返身过来,手中便横出锋利的刀抵在闻野的脖子上,眼眸中有一丝寒冷的陡峭稍纵即逝。
闻野耸耸肩,呵呵一笑,用一根手指推开他的刀刃。
庄爻收回刀,继续自己的步子。
目送他的背影,闻野脸上的嘲讽之意愈发重,走两步,一个转身,靠到门槛边,往里瞅,冷嘲热讽道:“自己犯贱就算了,还一副圣母婊的姿态来劝别人。什么状况都没了解清楚,就在那儿自以为是。你自己可以既往不咎陈家对你造成的伤害和你前夫对你的利用,不代表别人也要和你一样‘宽宏大量’地轻易放下曾经所承受过的伤痛。”
阮舒原本就正在沉凝她自己的行为——她其实确实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强庄爻,但只要一想到黄金荣在病中,她就无法不去尝试。
听到闻野这样说她,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什么,表示认同地沉默了。
沉默的两三秒间,她也从他的话里琢磨出些许味儿,心念一动,试探性地说:“我是什么状况都没了解清楚,他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语气,好像你知道得一清二楚?”
闻野冷冷一哼,依旧油盐不进地不被套话,只送她一句:“先投奔我再说。”
丢完话他便走人——自打那天他不小心捋开了她肩膀上的衣服,他最多只像刚刚这样在门口出现过,再没踏进过她的房间。
阮舒也早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所以没能从他嘴里套取信息也并不失望。
其实通过这短短数日的相处,她多少还是有点自己的想法的。
闻野和庄爻两人之间对彼此脾性的熟悉程度和打架的互动方式,可以看出他们的成长经历多半是有交集的。也就是说,强子被人所救变成庄爻之后,和闻野曾在一起生活过,而且生活的居所应该就在他们念叨着要回去的江城。
闻野的身份是个軍火走私贩。
庄爻的身份虽暂且未得到确认,但他先是手段残忍地对付真林璞,又冷血无情地在林翰身上捅那么多刀,并且能够潜伏在她身边如此之久,甚至连傅令元都拿佛堂的那个摄像头没有办法,种种迹象皆表明,庄爻也非普通常人。
一个闻野,一个庄爻,两人可能还一起成长的。这和当年救下强子的那个人肯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以她对闻野那少得可怜的了解,只能想到一个人:闻野口中的干爹——会不会和救下强子的人,是同一个?
可闻野的干爹,黄金荣认识的……阮舒深深颦眉,思路完全被卡住了,放弃探究——信息太少了,脑子施展不开,可不正应验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不知是否她的话令他生气,或者为了不再被她骚扰而刻意避开她,接下来的两天,庄爻都没再来找她。
原本她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庄爻送来的,并有点监督意味儿地盯着她吃,现在变成了五张嘴。五张嘴在她面前也是沉默寡言,送来后就自行退了出去,过一阵子再自行来收碗筷。
不过因为庄爻拿给她的那个Pad,阮舒多少增加了乐趣。
而她没想到,会看到陆少骢的八卦爆料。
事件源自于一个做援交的小模特,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条微博,炫耀自己某天夜里被一个非常有身份的男人叫去玩,暗示玩的是陈思成一样的游戏,大赞那个男人什么“平时见他换女朋友频繁,以为他的身体早就被掏空,没想到体力还是非常地棒”,并附上了一张照片,是她在那个男人睡着之后偷偷和的影,还定位出了酒店,顺便夸赞酒店的床弹性非常好。
其实那个模特已经足够小心,照片上的男人并不露脸,最多只一点点的下巴罢了。问题出在入镜的照片里,所拍到的桌子上的一角,放有一只全球限量版的男士名表。
有一个眼尖的网友拿出了不久前陆少骢和阮舒约会时被狗仔跟踪偷拍到的照片,指出照片上手表和陆少骢的那一只好像一模一样。
小模特不太知名,粉丝数量有限,酝酿了好几天,才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被越来越多的网友继续挖,通过时间和酒店,指出那是三鑫集团旗下所属的酒店,而当日,整个酒店不接待任何的外来客人,而被用来承办傅令元的生日会。
由各种信息指向基本锁定,就是陆少骢,于是上了热搜——陆少骢几乎每换一任女人,都要上一次,已经是国际惯例。这一回的重点俨然在那啥了,甚至探究起另外一个女人是不是阮舒。
那个小模特估计是想红,趁机噌热度,跑出来解释,结果话没说好,又被网友各种看笑话。这等于聚众淫、乱,属于违法犯罪行为,被小模特一搅和,B得向来不屑于理会绯闻的陆少骢破天荒地由璨星娱乐代表他在微博上发布了一则申明和一封律师函。
阮舒驻着下巴粗略地浏览完,唇边不禁泛一抹冷笑——挺好的,等她回海城,要是陆少骢再纠缠她,她更有理由拒绝他了。
只是,这事儿一出,又让人翻出先前她和陆少骢的那档子破事儿,陆少骢的负面风评又持续噌噌噌地出现——加重力度的打击,不免令阮舒猜想,是傅令元继上次舆论事件的后续动作。
呵呵,他的后续动作……
她、小模特、陆少骢,三人淫、乱是么……真不枉费她戴的荡妇的名头……
阮舒嘲弄地勾唇。
傍晚,老妪来给她换药,擦下来了不少自然脱落的痂,结束后,阮舒又偷偷尝试着屈膝——关节处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稍微动了动,明显不如先前疼。
最后成功地在床上蜷爬起来了,两只手肘撑在床上,两只脚也撑在床上,后背供起。
臀上也有伤,她还不敢翻身坐,伸脑袋瞧了瞧地面,小心翼翼地想就这么下床去。
刚伸出一只脚尚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便听闻野的嘲笑声传来:“你干嘛?小狗撒尿?”
阮舒:“……”
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姿势——别说,还真的挺像的……
当然,抬头她便冲倚靠在门框边的闻野翻了个白眼,也不像之前被他轻易地激起火气去幼稚地和他互怼了,视他如空气,兀自继续伸腿,偏着身体去够地面。
脚底板踏踏实实踩上地面的刹那,心底一股子雀跃。
阮舒即刻再挪了另外一只脚。因为背不好弯着,否则又会牵动伤口,一阵疼,所以过程中她基本就是僵着脊椎硬是保持住直挺挺的姿势,费了好一阵,总算是顺利双脚都着地了。
瘫床上约莫十天,乍一站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如梦如幻一般,连迈步走路都差点不利索了。下意识地就想舒展腰身,刚一动,明显感觉又有痂被她硬生生地扯了一下。她滞住,眉心紧紧蹙起,继续僵硬着上半身,只用脚来来回回地走动。
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笑了——以前怎么不觉得这是件幸福的事儿?
扭头她便朝门口走去,想到外面晒晒夕阳。
有门槛,还挺高,至于现在她的而言,又得扶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抬腿。
迈后面一条腿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轻轻绊了一下。
站在门框另一侧的闻野及时地伸出手臂搀了她一把。
阮舒转眸睇他,礼貌而客套:“谢谢。”
闻野没拿正眼瞧她,放开手。
阮舒掠过他,走到廊下。
隔着庭院的对面,是灰色的飞檐和暗黄色的墙面,印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
甫一入目,令阮舒记起她陪余岚到千佛殿,放孔明灯前,她独自一人去公用洗手间里,出来时所对着的,也有几乎一样的一堵墙。彼时傅令元就是站在墙的前面等她,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带着尘世的味道,而他的身后恰恰好是那个“佛”字。
怔怔地盯着,她开口,曼声:“凡事要讲证据。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陆少骢的新闻是他散布的?只有你在这么说,其他人都不知道。”
身后,闻野发出轻哧:“准确来讲,不是你前夫亲手做的,是你前夫身边那个玩计算机也厉害的手下干的。”
注意到他用了“也”字,阮舒差不多明白过来了,是栗青碰上庄爻了……
她未再细问,忽然就觉得其实出来也挺没劲儿的。
她转身,看到闻野还站在门槛上,双手抱臂,目光落向她,又是给人一种眼高于顶的俯视感。
“我打算明天就下山回去。”阮舒告知。
“随便你爱走不走爱什么时候走。”闻野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阮舒本也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因为他刚好在这儿,顺便和他打个招呼罢了。
举步,重新回屋。
站到床边时,她尴尬了——好像……趴回去比爬起来的时候要困难……
左左右右比划了好几个姿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因为貌似怎么都得弯腰……
阮舒定在那儿好一会儿,脑子里研究着各种方案,然后发现,学死人直挺挺地正面倒床上似乎是最不容易扯到伤口的方式。
“站好,我帮你。”闻野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
阮舒扭头看他,颦眉:“你要怎么帮?”——如果是抱她,她严厉拒绝!
闻野不耐烦地掰过去她的肩膀,挪她站定到隔着床边一定距离的位置,眼睛一会儿瞅瞅床,一会儿瞅瞅她,像在测量什么,还拉扯着床上的被子铺展开来。
阮舒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甚至隐隐猜测到他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实施的办法可能并不一样……
但听闻野在这时下达指令似的说:“抬头!挺胸!收腹!上半身挺直绝对不能弯。”
话落之后,未及阮舒反应,闻野忽然抓起她的两条腿。
阮舒趔趄着身体骤然往前倾去,一瞬间扑倒在床,脸狠狠地砸上枕头,险些被闷得没了气。
更关键的是,她的胸……就那么重重地压上床板,即便隔着被子作为缓冲,也是疼得她眼泪快出来了。
“你有病是不是!”阮舒扭头便怒气冲冲。
闻野却是站在床边,满脸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