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避嫌,怕人取笑,流熏有意推了景珏先行去含风榭,自己梳妆齐整随后就到。
含风水榭,宴席齐备在水榭旁游廊外的花园里,远处是碧水潺潺青山隐隐,眼前是鸟语花香,莺啼蝶舞,姹紫嫣红乱点枝头,群芳婀娜争媚,向尽晴柔。
流熏来至花园,眸光四望,松松软软满绣祥云的红线毯铺满小园前宽阔的地上,正席上坐了老祖宗,身旁是大姑母赵王妃。两旁客席满坐府里家眷。
谢妉儿依例则伺候在老夫人身边。左手一列坐了客位上的舅爷封三畏和公子封肃,旁边是二爷谢祖慎和四爷谢祖怀,谢四爷是个吟风舞月赋闲的官儿,十日到有八日不必去衙门当值。更有几位公子在嬉闹说笑。除去了祖父和父亲不在府里,倒是齐聚一堂了。右下首依次是大夫人封氏、二夫人付氏、四夫人慕容思慧及展颜、舞雩姐妹们,更有封家的两位表姐封凤娇和玉娇。不知为何,这两位表姐也有些时候没来谢府玩耍了,像是谢府近来风波不断。
流熏的眸光自然的就落在左手四叔身边端坐的景珏身上,实在是他太过出类拔萃,一身白蟒箭袖锦衣华服,银线绣的盘龙光泽熠熠淬着日光耀眼夺目,衬托出一张英挺的面颊,头上小王冠一颗宝石更是夺目,仿佛将他整个人儿如红日被托出了海面一般的惹人瞩目。
景珏的目光并没有再看她,反是悠然自得的把酒临风同众人在说笑,被姐妹们纠缠着,听了世子景珏眉飞色舞的讲述塞北贩马的趣事。
景珏一眼看到他,只从容一笑微微欠身拱手,道一句:“原来是熏表妹来了?”后面的话反是没了,反故意做出几分拘谨。
“咯咯咯”的笑声,赵王妃身边依偎着的毓宁郡主侧了凑去羞他说,“来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熏姐姐,怎么一见面舌头短了?”
众人哄堂大笑,景珏反透出几分窘迫,看一眼流熏,眸光里满是缱绻温意。
“可惜了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上下吃紧,生生耽搁了这一对儿金童玉女的好事。”老夫人在一旁感叹。
正说着话,外面一声通禀:“沈公子到。”
春风入座般翩然走来沈孤桐。他一袭淡青色直裰,那襟摆上画了几笔墨荷,透出与众不同,风拂过,那荷叶都似在清波里荡漾一般。乌黑的发泛着光泽用碧玉簪挽起,颀长高挑的身材清寒入骨般,俊俏秀美之极,温然含笑而来,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流倜傥,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沈孤桐沉稳的上前同众人见礼,向老夫人禀告道,“才孤桐从军机出宫时,恩师叮嘱转告老祖宗,今儿公务繁忙,就不回府了。”
老夫人慨叹一声,“早知便是如此。”又看看沈孤桐身后问,“他老子不回府,俊哥儿人在哪里?这么多长辈在场,他却没个踪影。”
沈孤桐四下扫视一圈,诧异道,“子骏师弟不曾回府吗?许是高兴过头,去收拾行囊去了。”
“收拾行囊?”老夫人不解地问,众人也齐齐透出诧异的神色。
沈孤桐故作糊涂道,“难道老祖宗不曾听说?今儿朝堂上,,皇上已经颁旨……”
“咳咳,咳咳~”一旁的二爷谢祖慎和四爷谢祖怀齐齐的咳嗽,就是封三畏也似恍然大悟,忙岔开话题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许是年轻人贪玩,哪里就能拘在府里?”
但老夫人已从众人敷衍的神色中看出不祥,眸光一动,倒吸一口凉气探了身子问,“孤桐,你说,是不是皇上他,他许了俊哥儿所请,那河南赈灾……”众人立时噤若寒蝉,目光都投向了沈孤桐。
沈孤桐立时恍悟了自己失言,乌亮的眸子带了几分无辜委屈般求助地望向谢祖怀,谢四爷狠狠瞪他一眼,骂一句,“平日里看你聪明伶俐,如今也读书读糊涂了脑子。偏偏说这事儿添堵煞风景!”
封三畏忙说,“师母莫急,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恼群臣推诿无人敢任事去去赈灾,才对子骏请缨大加赞许,点了他做八府巡按,赐了尚方宝剑。皇上金口一言,怕是定无改悔。不如待师父回府再从长计议。”
谢子俊被点了八府巡按,皇上竟然不顾谢阁老的反对,力排众议,将这无人敢担的众人交去了谢子骏单薄的肩头。流熏惊愕之余竟不知如何去劝哥哥。
如今木已成舟,回天无力。方春旎更是颤抖了唇,泪水盈盈在眼眶盘旋。
“哥哥,”流熏气恼的正要起身,被景珏深深望一眼,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满座顿时愁云惨雾。
老夫人落下老泪,“这孩子,这么多大人都不敢去顶的差事,如何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自幼没了娘,长这么大莫说出京城,就是府里都没有怎么出去过,如今去那盗匪横生饿殍遍野之地,若有个三长两短,十年寒窗才熬出出人头地考取了状元,这,这可如何是好?”
“圣旨一下,定无回旋的余地。老祖宗还是从长计议,莫急坏了身子。”沈孤桐劝慰着,“或是师弟此去马到功成,显身扬名。靠一己之力,就能得到擢升……”
“都是他老子迂腐,处处辖制他,委屈他,这孩子才…….”老夫人仿佛就要失去孙子一般痛心疾首,堂上乱作一团。
景珏轻轻推了流熏出了小园,立在廊下轻声道:“熏妹,事到眼前,埋怨无益,更是于事无补。莫不如……”
流熏微止了悲咽泪眼望他,“可哥哥此去,就是送死!”
“河南境内倒是有赵府昔日的门客,如今哀鸿遍野,不知还剩下几个。我托人去打探。更有沿线各府各境内的兵马,我尚可以调派。让他们奋力保护子骏的安危。”
几句话说得镇定,超乎年龄的沉稳,看他那双眸子深澈漾着清辉凝视她,流熏心头渐渐安稳,生出些暖意。转念一想,反是自己慌了手脚,不能去想个救急的法子。
“就依表兄,流熏也去央告祖父,将贴身护卫分上两名去护送哥哥赴任。”
二人正在商议着,就见几名封府衣着的小厮急匆匆跑来,急得一头汗水,从流熏和景珏身边而过,直奔去摆了宴席的含风水榭外的庭院。
不多时,封三畏急匆匆的告辞离去,因行得急,脚下不稳险些跌了一跤,幸好被小厮搀扶。
封氏和谢妉儿紧随了其后送出。
酒宴似不欢而散,三三两两散去丫鬟婆子们有人在窃窃议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父债子偿本是应该的。那绪家的子孙也太不识趣,不是自己打脸出丑吗?”
“听说是有冤枉。带了赃证都击鼓闹去刑部大堂了,说是要奇冤不雪,六月飞雪呢!封大人岂能不急?”
流熏忙拦住送客归来的小姑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舅舅急匆匆的走了?”
谢妉儿看看封氏走远摇头道,“才刑部才结了常春楼绪恒久纵火烧死一百零八条人命的案子。如今绪家儿子们遭了宫刑不服,去刑部喊冤。说是那绪大人是被人打昏扔去火里活活烧死嫁祸的,还推算是封舅爷为了救外甥女有意诬陷了徐恒久这老实人顶罪。”
“口说无凭,就是告御状也没有。”景珏皱了眉头说。
“那绪家的儿子不甘心,在火场里寻出了绪恒久的尸体,让仵作验尸。绪恒久手里,紧紧握住一个绿玉盒子,里面是两截指甲,许是那纵火的另有其人。”谢妉儿神秘道。流熏哦了一声,颇是吃惊的神色,景珏说,“那就要看绪恒久临死前,是翻的哪位小倌人的牌子?”
“听说,一个叫什么欢奴的……”
“沈公子当心!”一声惊呼,众人回首看去,见沈孤桐正掸了衣衫起身,口中支吾道,“这地如此之滑?”
流熏心头一笑,岂止是地,更有好戏在后面呢。
“沈师兄如何这么不留心,仔细跌伤了,就无法去军机处当差了。”流熏上前关切道,吩咐丹姝说,“还不快快扶沈公子回房歇息。许是吃多酒,再热些醒酒汤给沈公子醒酒。”
丹姝不服道,“小姐,沈公子才从朝里回来,都未落座,哪里饮酒?”
恰是院内慕容思慧身边的小丫鬟绣菊跑出来,手里提张纸奔跑了问,“封舅爷可是走远了?”
“慌手慌脚的做什么?”谢妉儿叱责一句上前。
绣菊抖落着那张画儿焦急道:“才那些给封舅爷报信的奴才们走的急,公文里掉落了这个。”
谢妉儿接过来一看道,“这是什么?可不是个画儿?这,不是画的同欢花吗?”
沈孤桐身子一晃,紧紧的贴住了柱子,强自镇定道,“交给我,我去追上封舅爷。”
见沈孤桐离去,众人或是感慨,或是议论纷纷。都说这断子绝孙的大罪,若是绪家冤枉,那真凶更该拿去点天灯千刀万剐了。
方春旎远远地望着流熏,向她点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