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新科状元谢子骏为八府巡按下河南山东境内赈灾的圣旨颁到谢府那日,恰是世子景珏回京之日。
闻听珏表兄就要回京,流熏欣喜得一夜未能合眼,熬到鸡鸣报晓,她已经倦意难支,丹姝劝她说,“小姐好歹睡一会儿吧。若是世子见到小姐双眼似乌眼鸡一般,眼眸红似兔子,且不说心疼,也要被吓呆傻了。”
流熏这才噗嗤一笑,嗔恼地推开她,纤长的手指掩口打个哈欠,靠在衾被上打个盹儿。
梦里,似看到牡丹芍药满园,分花扶柳花丛里走来一人,就那么远远的立在哪里对她浅浅的笑,也不开口。
“珏表兄!”流熏心头一动,提了裙襟不顾一切就要冲去,眼前忽然冲来一人一把抱住她,急得嚷着,“熏妹,你不能,你是我沈孤桐的妻子,你莫忘记了,你是我的,你我是夫妻,你还怀了我的骨肉,我们的孩子!”
陡然间,那花树霎时不见,漫天阴云密布,狂风呼啸,她又立在了绝崖上。那缥缈峰的绝崖,无数次噩梦惊心,沈孤桐狰狞的面颊狞笑着逼近她,阴森森地说,“你早该想到,天下竟然有你这种蠢女人!”
流熏骤然惊醒,长喘了粗气,四下寻望。霞影纱的罗帐在风中轻摆,明亮的日光透过轩窗洒在寝室地砖上,一切都是那么阳光,那么美好。可偏偏她一闭眼,就又回到那个可怕阴冷的噩梦中。她紧紧握拳,深抿了唇,那股刻骨铭心的恨意蚀骨,令她心生恐惧。珏哥哥,前世无缘,今世难道就能成连理?她重生一世并不是为了再续前生的姻缘,而是为了复仇,为自己,为孩子,更为了母亲,为谢府,更那些无端端屈死的冤魂。
泪水默默打湿衣襟,窗外传来丹姝的声音,“小姐,可是醒了?世子爷来府里给老夫人请安,已经有会子了,这阵子在笼月斋陪老夫人赏花叙话呢。因见小姐睡得正酣,老夫人叮嘱不必叫醒小姐。”
流熏用衣袖轻轻拭去泪痕浅浅一笑,心头反是有些隐隐担忧,他来了,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去见他。
“丹姝,吩咐白芍她们伺候我梳洗。”流熏叮嘱,忽然问,“缥缈峰那所别院,可是打扫出来了?”
丹姝一边探身出窗外吩咐小丫鬟们备下汤水膏粉伺候小姐梳洗,一边回身好奇的问:“小姐,缥缈峰那所宅院年久失修,地处偏远,小姐为何巴巴的花费这些气力银子去修建它?亏得老夫人宠溺小姐,听说小姐想去缥缈峰避暑纳凉,也不阻拦,反说若是小姐喜欢那宅子,就送与小姐做陪嫁。”
流熏揉弄袖笼,仔细打量那袖笼上绣得精致的丁香花结儿,唇角展露一抹笑意。这才是她重生一世要见到的,才是她该来的,该去的所在。或是命该如此!但今生,沈孤桐的命就在她手里。他要让这贱娼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为了一己之私为虎作伥歹毒的男人,她要让他自取其咎。
流熏更衣梳洗打扮,穿一袭月白色点了碎银色丁香花的夹袄,下面一条杨妃色绢裙,斜挽流云髻。娇艳的胭脂,轻轻沾在双颧,正要匀开涂抹,忽然窗外传来丫鬟们惊喜的声音,“世子爷万福,世子爷吉祥。”
“大小姐才起身,在梳妆呢。”
流熏一惊,他来了!心头一慌,手中的胭脂掉落,惊惶间,那双颧上的面颊尚不及匀开,慌得她急忙对外喊一声,“莫要进来,我在更……”
话音未落,眼前翩然一阵清风迎面,一袭银袍箭袖玉带挺拔的他竟然绕过屏风如被风儿送至眼前。
景珏。
流熏眼前被那亮白的日光刺得一阵眩晕,一颗心突然提去喉头,措手不及般慌忙侧头掩面,惊道,“人家在梳妆。”
有力的手握住她的皓腕,轻声道,“就是想见表妹清水出芙蓉的模样。”那声音沙哑中透出几分缠绵,“这些时日,夜夜如梦的都是表妹的模样,素颜、红妆、笑意涔涔、娇嗔怨怒,只是醒来,就不见了踪影。熏儿,这些日子,你可是想我?”
流熏心头一阵澎湃,慌得不知如何作答,满心还在纠结,却被他一把揽去怀里,不容她挣扎,紧紧抱住她,仿佛那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入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仿佛一别沧海桑田就是数载一般。边关劲风凄冷,白雪冰川,胡天野地,但只要想起熏儿你,就再不觉寒冷。”他情意缱绻,丝毫不掩饰心中那压抑已久的情愫。彼此咫尺相望,流熏满心的惊乱。春风无意乱拂春水,却撩皱一池春波。忽然间将她从阴森冰冷透骨的阴曹地府抛去春风煦暖阳光明媚的仙境,冰火两重天。而她就是在两世苦苦挣扎的人。
她敛住心绪,不去想那前世的恩仇,徐徐回头,透出几分娇怯,却发现丫鬟们不知骤然间都散去了哪里?偌大个屋子里,只二人相对。
他轻轻扶正她鬓上的簪子,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喉头里漾着极尽温柔的声音,“我已禀明母妃,待父王回府,就去宫里求太后做主,早日完婚。”
流熏的头深深低垂,只悄声问:“边关买军马,可还顺利?”
“心里有你,急于功成返京,一路快马加鞭,披荆斩棘,事事倒也有惊无险。”二人挽着手坐去榻边叙话,流熏四下看看就要吩咐丫鬟上茶,却被他一把拦住。
“莫让雀儿惊了画中景,”他一笑,随意的端起她梳妆台旁那半盏温茶,不顾她阻拦仰头而尽,颇有些寻味挑逗道,“这茶,味道别致,可是叫-美人香。”
“啐,贫嘴!”流熏嗔恼道,甩开他紧紧拉住她的手。
前世今生,仿佛一场春梦,不知何时是梦,何时惊醒。
“大小姐,世子爷,”窗外传来丹姝的声音,挑个珠帘进来回话,“老夫人催小姐速速去后花园,酒宴齐备在花园含风水榭,就在等大小姐和世子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