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在我们这,多亏一直没松手啊”
从会议室里出来,赖山川庆幸地说了一句。
李学武甩了甩手上的香烟,抖出一支叼在了嘴里,又示意给赖山川。
“呦!高级货啊!”
赖山川笑着接了李学武抖出来的香烟,嘴里闹了一句,也就着火点了。
抽过一口烟,他有些感慨地说道:“还是你们待遇好啊”
“一盒烟,至于的嘛”
李学武呼出一口烟,在拐角处错着身子给身后下来的侦查员让了下楼的通道。
今天的会议结束,还是兵分几路,李学武是不会出外勤的,只给审讯和研判做支援。
赖山川请他一起去再审玉兰芳,刑事组负责人则是带队去查赵子良。
赵子良的单位联营厂、赵子良的家、火车站、直隶招待所等等,都要再过一遍。
至少要确定赵子良到底是死是活,死了,有可能凶手逍遥法外,或者他畏罪自杀。
活着,那失踪就是他最大的疑点,诈骗案和杀人案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终于见着亮了,能确定到嫌疑人,就不是死胡同。
所以刑事和治安两个负责人很是着急地往外赶,他们一线办案人员才是辛苦。
从楼上下来,几个小组的负责人路过李学武两人的时候主动打了招呼。
赖山川满眼希冀地望着他们离去,希望这一次还能带回新的线索。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案子办到这一步,基本上可以结案了。
并不是所有证据已经确定凶手就是赵子良,而是他对找到赵子良不抱希望。
如果从玉兰芳这里打不开缺口,或者说确定玉兰芳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那最后只能认定赵子良与张淑琴合谋诈骗,最后分赃不均杀人潜逃。
两个月的办案时长不仅仅消耗着局里的人力物力,还有侦查力量的精力。
他们这些人不可能一直为了这个案子消耗下去,那五万元不值得,一死一消失的这两个人也不值得。
刚刚会议结束,他同郑局已经在私下里沟通过了,如果这一次调查没有结果,就以发布对赵子良的通缉令来暂时结案。
如果后续在出现什么变化,这边有处理的余地,更能解放当前的办案消耗问题。
李学武坐得近,听见两人讨论这件事了,但没言声,这个时候不需要他给意见。
下午的审讯工作还是由李学武来主持,虽然出现了新的问题,但有以往的询问记录,赖山川想从侧面观察一下玉兰芳。
玉兰芳依旧是前两天李学武见到他那时候的模样,只不过目光中多了几分绝望和黯然。
李学武倒是没在意这个,如果办案都是靠看对方表情来判断真伪,那得多愚蠢。
“有了个新情况”
李学武坐下后挪开了面前的茶杯,看着玉兰芳说道:“你在28号那天的晚上打了你妻子,对吧?”
玉兰芳听到李学武问他这个便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道:“你们怀疑是我!”
赖山川敲了敲桌子,看着他提醒道:“冷静点,现在是问你话呢”。
玉兰芳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攥紧了拳头,抿着嘴沉默了起来。
李学武饶有意味地看着他,问道:“先是发生了争吵,随即你就打了人,是这样的吧”。
“说说吧,你跟张淑琴怎么个情况,你跟我们说的以及表现出来的,可跟侦查员调查的结果有些出入呢”。
“我没有”
玉兰芳低沉着脑袋,坐在那里有些佝偻着,好半晌才又说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这个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对吧”
李学武看着他顿了顿,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是有矛盾存在的,你动没动手自己清楚的”。
他说完看了赖山川一眼,复又看向玉兰芳,道:“你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但我们也有理由怀疑你有杀人的动机了”。
“尤其是你现在的犹豫!”
赖山川严肃着面孔,用手指点了他说道:“多浪费一秒钟,就多一份嫌疑,希望你要慎重考虑,积极配合”。
“你不说,我们也能猜得到”
有赖山川唱了白脸,李学武自然要唱红脸:“人人找不到,钱钱找不着,到最后怎么处理你自己清楚”。
“就算是钱真的找不到了,留下个质疑的悬念,你也是出不去了的”
“这都不算着”
李学武看着他问道:“你愿意让你妻子不眠于地下,你想给真正的凶手顶罪吗?”
“是是是她”
玉兰芳的身子瞬间塌了下去,使劲儿缩着脖子,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她淑琴在外面有人了”。
“跟谁?”
“什么时候?”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赖山川同李学武对视一眼,随即眉毛一立急声追问道:“为什么前期询问你的时候不说”
“是”
玉兰芳双手颤抖着摊开来扶着桌子,慢慢地解释道:“跟谁我不清楚,时间已经很长了”。
“我我其实知道,但唉”
他长叹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29号那天我就有想过她要走,她要跟着他走”。
“跟谁走?”
赖山川皱眉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这不知道”
玉兰芳缓缓地抬起头,满眼泪水地看着他们,道:“30号供销社来人说她失踪了,我就有预感”。
“就因为你打了她?”
李学武抬了抬眉毛,问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又为啥说有预感她要走了”。
“我练功伤伤了身体”
玉兰芳面色有些难堪地说道:“我不能人道,她就说过要出去找人的,我默许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学武敲了敲桌子,问道:“你伤了身体以后多久,距离现在多久了?”
“五六年了,距离现在五六年了”
玉兰芳深呼吸一口气,讲道:“开始两年她还好,照顾我的情绪,可是后来积怨已深,小吵不断,大吵不停,唉”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啊”
玉兰芳满脸悲痛地说道:“我早应该放她离开,不该顾着面子,抓着她不放手的,是我啊”
这原因倒是出乎李学武的意料之外,但情况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戏曲演员需要练功这他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练的,能把人道能力练废了。
戏曲里有葵花宝典吗?
玉兰芳从小就没爹没娘,戏班子捡来的,机缘巧合下拜了师父,学了手艺。
就是结了婚,夫妻两个也是琴瑟相合,恩爱有加,没想到突然出了这码子事。
最开始他倒是也大方,劝妻子离婚另嫁良家,不要管他。
可那时候两人正是共患难,张淑琴有话说给他,宁娶从良女,不要过墙妻,她现在这种情况,去谁家不是吃苦吃亏的。
少小夫妻再多难,也比半路夫妻更交心。
张淑琴说不走,怕走了两个人都后悔,都遭罪,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爱情,没有爱的滋养,情也就慢慢的消退了。
刚开始的空虚还抵不过相濡以沫,可日子久了,人心就变了。
没到两年,张淑琴受不了了,一等工作上稳定了下来,便提出了要分手。
这个时候玉兰芳不干了,刚开始鼓足勇气放手的那股子劲被张淑琴给晃了一下,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一个人面对流言蜚语的生活了。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你就说这日子还有个好过?
小事小吵,大事大吵,吵着吵着张淑琴就要闹离婚,玉兰芳直接找到了供销社。
这个时候的单位可跟后世不一样,管天管地管你结婚,也管你离婚。
如果单位里面出了一个抛弃丈夫的职工,所有人都会觉得脸上挂不住面子的,领导都要难看。
所以组织换着班的劝说张淑琴,给她做工作,同时也给了一些帮助。
闹到这一步,张淑琴能有啥办法,组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要是敢闹离婚,怕不是这单位都容不下她了。
她只能忍气吞声,继续维持着同床异梦的糟烂生活。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玉兰芳突然发现张淑琴的脾气收敛了许多。
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的坚持有了向好的结果,妻子要包容他,理解了他了。
可后来他发觉不对劲儿,从邻居的口中,以及他自己从张淑琴那里感受到的情况判断,她是在外面有人了。
玉兰芳也不是没有问过她,可每一次不是直接否定,就是沉默以对,要么就是争吵。
吵的厉害了,张淑琴嘴里什么都能骂的出来,他怕影响不好,都忍了。
不能做那些事,两口子又不是一个单位的,看也看不住,防也防不住,心都不在他这里了,看着人有何用。
怀着对妻子的愧疚和歉意,对这件事他也不在意了,一心扑在了表演事业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跟他开玩笑,夫妻不合,他的事业倒是起来了。
在团里逐渐成为了台柱子,更是有了些名气。
这个时候就是他想闹,也不敢闹了,两口子你活你的,我活我的,倒也安定了一段时间。
正是他名气越来越大,进步越来越快,当他再听到妻子领着别的男人回家时,所表现出来的在意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他质问妻子为何如此欺侮于他,为何这么一点脸面都不留给他。
张淑琴也是满肚子火气,她这边忍气吞声,玉兰芳倒是功成名就,愈加的风光。
本来应该是丈夫的喜事,却成了她不得不面对的压力。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是玉兰芳的妻子,前面没在意的名声这个时候起了反作用。
外人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齿,觉得是她背叛了玉兰芳,批评都是打在她的身上。
张淑琴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破罐子破摔一般,便开始故意往家里领人。
邻居们看到的,多半是张淑琴故意让他们瞧见的,也是故意让玉兰芳知道的。
按照玉兰芳所说,他在去年年末的时候提出了离婚,放张淑琴自由。
可张淑琴却拒绝了,一方面是玉兰芳的工资高了,一方面则是报复和不甘心。
玉兰芳现在已经理解了妻子的意思,那是对他的恨,恨从爱来,当初有多爱,今天就有多恨。
他承认不止一次动了张淑琴,最后一次就是28号那天晚上,因为他在家里发现了男人的衣服。
“但我保证,我没有杀人”
玉兰芳看着李学武,认真地说道:“从她威胁要将我的情况公之于众,甚至不断带着男人来家里故意报复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要放手了”。
“威胁呢?”
李学武看了看他,问道:“你不觉得她的威胁有力度,对你的事业有影响?”
“呵呵”
玉兰芳惨笑一声,深呼吸一口气,道:“就算是她不说,又哪里瞒得住人的,面子罢了”。
说完看着李学武说道:“戏子是下九流,是新时代给了我们身份,让我们能做人了”。
“可在我们这一行里,真正走出来的,真正摆脱内心桎梏的又有几个”
“这身半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道:“比人家连个屁都不是,至少我还是个男人”。
这份心理建设李学武倒是没了解,他转头看了赖山川一眼,对方倒是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圈子里是真的乱啊,不是后世才乱的,乱在根子上了。
“在我这个情况,我的病不算是难堪之事,尤其能获得同情”
玉兰芳很是坦白地讲道:“我跟张淑琴离婚,我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她要闹,到最后也是她受影响”。
这一点李学武倒是同意,张淑琴自己把名声搞坏了,再跟玉兰芳去闹,这不是自己坑自己嘛。
“28号那天晚上,她突然没了以往的沉默,说找个方便的时间跟我去离婚”
玉兰芳微微闭着眼睛,道:“她说她释然了,不想跟我过日子了,我懂她是什么意思”。
说着话他又睁开眼睛,看着李学武说道:“我们这种人现在是过街的老鼠了,她的怨气自然没了”。
“你又不愿意离婚了?”
李学武听着他讲述,跟特么看韩剧似的,婚姻而已,这么能拉扯吗?
倒是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大方的人,离心后都没盼着对方好过,所以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玉兰芳顿了顿,说道:“我是愿意的,我也同意了,累了,离了都好过”。
“然后呢?”
赖山川眯着眼睛问道:“张淑琴有离家出走的打算?还是她有拿了那笔钱远走高飞的意图?”
“提醒你一下”
李学武敲了敲桌子,对玉兰芳说道:“如果你确定自己是清白的,那现在一定是有个人出现在了你们夫妻之间的”。
“你要好好想一想,张淑琴有没有离开你,离开京城的打算,那个人有没有威胁她,或者鼓动她离开京城的意图”。
“我不知道”
玉兰芳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使劲儿思考着这个问题,努力回忆两人最后相处的那一晚。
“一定是有所表现的”
李学武启发他道:“就我们调查了解,张淑琴的证件、衣物等等,都没有变动位置,甚至没跟单位任何人表现出要走的打算”。
“走不可能的”
玉兰芳想了想,说道:“我没有父母,但她是有的,她家里两个弟弟不成事,全靠她接济的”。
“嗯,继续说”
赖山川感觉已经抓住重点了,还能继续往下深挖。
“证件都在,29号那天,她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玉兰芳回忆道:“你们所说的那一巴掌,我并没有打实诚了,我又怎么会真的打她呢”。
“衣服”
李学武提醒他道:“你说你有看见男人的衣服,衣服在哪?”
“没了”
玉兰芳摇了摇头,道:“第二天就没了,应该是她收起来了”。
“并没有”
赖山川讲道:“我们有去你家搜查,当时登记备案的所有物件都是经你指认登记的,所有”。
“这个我真不知道她收去了哪里”
玉兰芳说道:“如果她塞到炉子里,我也不可能知道的”。
倒是有这种可能,赖山川看了他一眼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离婚是说好了的,可没有这么急,离婚后她也要找房子,不可能离开京城”
玉兰芳犹豫道:“她舍不得供销社的工作,更不会扔下她父母”。
“至于诈骗那笔钱,以及有没有人逼迫她这么做”
玉兰芳想了想,说道:“我的工资一直都在她那里,其实我们家并不是很缺钱花”。
“就算是离婚,她也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而发愁,所以诈骗钱财,我是如何都不信的”。
他很是认真地讲道:“至于逼迫更是不可能,她性子最是刚强,怎么可能妥协”。
“唯一的问题就是诱骗了”
玉兰芳想了想,说道:“我们两口子其实都很傻,都没有那种弯弯绕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如果你们说她是被骗了的,我不敢保证没有这种可能”
“有怀疑的目标吗?”
赖山川问道:“亲戚、朋友,甚至是你听说的那个人”。
“呵呵,快两个月了”
玉兰芳无奈地说道:“在这里,我把我认识的,能想到的人,都说给你们听了”。
“当然,今天这件事除外”
他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是有些难以启齿说这个的,更是问询无愧”。
“希望如此吧”
赖山川看了李学武一眼,站起身说道:“不要再想着欺骗我们,否则耽误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了”。
“那个!”
玉兰芳见两人起身要走,抬手说道:“淑琴的后事?”
“等等吧”
赖山川看着李学武先出了门,转回身对着玉兰芳说道:“法医那边还在找线索,等有了一定再说”。
说完也不顾玉兰芳的表情,跟着出了审讯室的房门。
大厅休息区,李学武坐在那抽烟,赖山川看了他一眼,坐到了他前一排。
“是玉兰芳的可能性有多大?”
赖山川给自己点了烟,扭回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看着李学武。
而李学武则是呼出一口烟,说道:“我想不到他动手的动机啊”
“背叛?威胁?或者另有隐情?”
赖山川抽了一口烟,道:“他可能太善于伪装了,有事瞒着咱们?”
“比如?”
李学武目光挪到了赖山川的脸上,问道:“他隐瞒了这段事实,或者他认识去他家里的人?”
“不好说”
赖山川眯着眼睛,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尤其是那件衣服,不一定就是张淑琴藏起来的”。
“隐瞒这个,是断了他杀死赵子良的线索吗?”
李学武晃了晃下巴,说道:“火车站那边不一定能查到什么的,包括直隶”。
“是啊”
赖山川长叹一声,说道:“时间太久了,赵子良又是要跑乡下的,真弄死在哪个山沟沟里,八辈子都找不到人了”。
“那倒是好事了?”
李学武好笑着看向赖山川,道:“玉兰芳解除嫌疑,你们也能结案了”。
赖山川吊着眼睛看了看李学武没说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当然了,他也了解李学武的个性,更知道自己同郑局商量的结案办法被他听了去。
这都无所谓,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面子,拖累整个队伍都跟着受罪。
未来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该他背的就背着,该他受的,就受着,这么多年下来,有问题的案子还少了?
干这一行就没有说不背处分的,一线队伍,尤其是他所在的岗位,这就不是一个好人能干得了的活儿。
你别看李学武坐在那说风凉话,要真是让他来坐这个位置,他也愁的慌。
当初李学武就是治安处的副处长,怎么不见他来上班呢?
你当他真是手把着工作不分给李学武啊,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他是一把手,好处永远都少不了他的。
这李学武鸡贼着呢,刚才从玉兰芳嘴里问不出什么,你看他还听自己说处理张淑琴后事的话吗?
赖山川很清楚,自己问的那句话,李学武没给出答案,就已经是答案了。
玉兰芳,没有作案的动机。
不要说什么背叛和威胁,就他们夫妻这点事,早在他默认那会儿就传遍了。
真要是在乎,两口子早就一决高下了,何必等到赵子良要出差的时候。
相比于赵子良的突然消失,玉兰芳的可疑程度已经大大的降低了。
赖山川回给李学武的沉默就是答案,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李学武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一次的支援算是无疾而终,不过结果还算是好的,至少找到了一个结案的理由。
他坐在大厅等着,就是想看看赖山川的意见,如果没什么事,他要打道回府了。
虎头蛇尾?
不存在的,从始至终这个案子就在拧麻花劲儿,涉案的几个方面都疲于应对了,都想着早点结案算了。
这个案子很难吗?
李学武不觉得自己来这边支援给了他们多大的帮助,唯一的作用就是帮他们找出一个结案的理由。
这个理由如果是赖山川一个人找出来的,恐怕是难以跟上面交代的。
从上面请专家下来辅助,人家还不一定愿意给他们背书。
自己这个部里新秀专家还算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名气,赖山川也很讲究,一直在捧着他。
所以,今天下午那些侦查员才会急匆匆的出门,都在想着感觉过一遍筛子,然后签字确认。
所有的证据组合在一起,即便是钱没找到,作案工具和第一现场也没找到,但也能有个交代。
因为作案的人跑了,一直都在迷惑他们,定下来的这个凶手有着足够的理由作案。
赵子良,跟张淑琴有染,又通过他爱人杜小燕了解了信用社的办事流程,经常出差,有着丰富的外出经验 所有的情况罗列在一起,相信信用社会满意、供销社会满意、上面也会满意这个结果的。
至于玉兰芳,他已经捡了一条命,又结束了不和谐的婚姻,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小燕,本身就有错在身,丈夫失踪,她能有什么好伸冤的。
所有人都默认和满意了,这案子不就完美了嘛。
李学武陪着沉默的赖山川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就要走。
刚迈出两步,身后便有赖山川的声音传来:“我不是一个好警查,对吧?”
这话让李学武怎么回答?
难道说他是一个好领导?
李学武可说不出违心的话,当初给自己那一刀可不像是好领导能干得出来的。
至于说一些讽刺的话,这倒也不至于的,他还没有那么的小肚鸡肠。
脚步不停,李学武边走边回头给他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算是道别。
好与坏,从来都不应该是被用来形容人的,至少在他的心里,这世上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
做了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做了错事的也不一定是坏人,但做了错事还不知道悔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周四那天从分局出来,李学武便没有再去管这个案子。
根本不需要他去签什么字,更不需要他去上面做什么背书的讲话。
分局那边在形成结案报告的时候一定会落上他的名字。
但他已经不是这个系统的人了,至少隶属关系没有那么的直接,一个支援办案的名义,更谈不上什么背责任。
虽然心中还有些疑点没有消除,但这个案子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周日一早,李学武从招待所的床上醒来,大大地伸了懒腰,随后打了个哈欠。
张松英被他一胳膊差点抡的背过气去,在被子里使劲踢了他一下。
“你故意的是吧!”
“嘶轻点!”
李学武疼的一咧嘴,讨嫌道:“我可没穿裤子!”
“踢疼了?!”
张松英见他如此表情便是一愣,刚刚自己可没真用力气啊。
知道这坏蛋惯会逗她,可还是不放心,一撩被子钻了进去,嘴里还问道:“这里?”
“嘶”
李学武突然的一瞪眼睛,嘴角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下往上就是那!对对”
“这?”
张松英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闷闷的,带着一丝质疑:“我能踢到这?”
“对,没错!”
李学武坏笑着说道:“看看,是不是踢肿了?”
张松英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又骗了她。
可她是个善良的人,就算不是自己的责任,看着人家受伤难受能置之不理?
待洗漱结束,张松英已经去化妆了,还是那一套装备,去了一趟羊城,又填几样神器。
“昨晚上谁输谁赢?”
张松英从镜子里看了李学武一眼,问道:“师副主任脸色不大对啊,输急眼了?”
“是嘛?没注意啊”
李学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夹克,从她侧面照了照镜子,随意地说道:“我就赢了不到二十,不都让你给掏去了嘛”
“李主任赢的多,怕得有小五十了”
他拿了桌上的木梳梳理了一下头发,再次恢复了雷劈的发型。
张松英抬起头看着李学武嗔道:“你兜里一点本儿都没有,就赢那二十块钱啊?”
“那可不!”
李学武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空手套白狼吗?”
“现在知道了”
张松英好笑地问道:“赢了皆大欢喜,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跟他们玩,我还能输?”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满不在乎地说道:“昨晚一看就是送财童子局,输钱的都是大傻子!”
“咦”
张松英撇撇嘴,说道:“人家给领导点炮,你截胡不怕领导记恨你啊?”
“我不截胡他才要恼呢!”
李学武扔了手里的木梳,给张松英解释道:“师副主任没跟李主任玩过,不知道李主任脾气”。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柜子上的包,又穿了皮鞋。
“李主任那人虚,但最见不得牌场上跟他来虚的,昨晚我算救了师副主任一命”。
“就会鬼扯”
张松英站起身拿了床头柜上的钱叫住要走的李学武道:“你钱还没拿呢”
“你抢了就是你的了”
李学武笑着回头道:“多念着我发财,下次再多赢,好多给你抢”。
“那这算非法所得了”
张松英笑着说道:“正好,今天约了秦淮茹去做头发,我俩就在外面吃好的,然后去逛街买料子做衣服”。
“非得都花了呗”
李学武点点头,道:“得,都随你,败家娘们”
“说谁呢!”
张松英嗔着要去追,可李学武已经出门去了,还把她关在了门里。
“哼”
她气呼呼地撅了噘嘴,收起了手里的钱,继续画眉毛去了。
昨天晚上李主任在这边招待几个分厂来开会的干部,叫了李学武作陪。
酒没少喝,散局以后他们又上楼打牌聊天。
张松英因为已经在筹备六国饭店的开业工作,所以早就不参与这边的值班了。
但昨晚知道李学武不回家,她当然是要留下的,旷日持久了。
秦淮茹昨晚值班,可没上楼,一方面是不方便,她也不喜欢一起的,另一方面是不讨人嫌。
现在的李学武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老弟了,她跟张松英不一样,没那么多本钱玩了。
看着李学武下楼,秦淮茹从办公室里出来,招呼他去食堂吃饭。
李学武看了看手表,摆摆手说是赶时间。
秦淮茹也不知道李学武现在一天都在忙啥,大周末的早饭都来不及吃。
要是说着急回家,这个时间了,是不是晚了点。
李学武当然不是回家,昨晚给家里打了电话,韩建昆也没回去,所以秦京茹是留宿在了海运仓那边的。
上周于丽就在跟他吐槽,说他是甩手大掌柜,越来越有资本家的模样,还得上门给他汇报工作。
其实他也懂于丽的不方便,又不是瞎子,秦京茹那谨慎的小眼神,就连韩建昆都看得出来。
送于丽回去的时候,韩建昆还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算是缓和关系,这可是修炼闭口禅的他平日里很少见的主动。
所以别等着于丽烦了,再跟他磨吩,又是约了娄钰夫妻见面,早点去的好,别等又有事找上来躲不开。
指挥车从招待所出来,一路往外走,在大门口正好遇见第二批来厂参观学习的小崽子们。
李学武看着这些目光里带着清澈愚蠢的进步学生们,心道是对外办的这个接待站还能干几期?
就这么让人家卖力气,早晚得臭了大街不可!
“土炕一点都不好!”
“破房子,都没有空调!”
“我不要吃馒头,我要吃面包!”
李学武刚一下车,便见着娄钰在哄一个小兔崽子。
真不是他没有口德,娄钰哄着的那小孩儿脑袋上戴着的帽子就是有两只兔耳朵。
他的车进院儿,娄钰便已经看见了,这会儿就是在等他。
“呦!这帽子真嘎嘿!”
李学武笑着打量了这小兔子,没跟娄钰招呼,倒是先逗了一句孩子。
娄庭也发现有汽车进了院子,这会儿见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大男子下了车,立马躲他爷爷身后去了。
他听家里人讲过,更从相册上看到过,似是这般穿着的,多半是叫大帅。
是大帅,名词,不是形容词。
他奶奶给他讲,这些大帅多是土匪胡子出身,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脑袋上戴着塔帽,脸上露着疤瘌,身上穿着呢子大衣,手里掐着皮手套,脚上踩着大皮鞋。
小时候他就知道,胡子吃小孩。
娄钰手里搂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大孙子,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学武,爷孙两个一样,都带着些许畏惧的模样。
“几时到的?”
李学武咧嘴一笑,吓的娄庭彻底不敢看他,逗了孩子又道:“一路上都还顺当吧?”
“都还好”
娄钰低头看了看大孙子,扯了扯他的手,教他道:“叫叫叔叔”。
“我不叫!”
娄庭哪里敢看李学武,甩开爷爷的手,使劲儿往他昨天住的那处房间里跑。
从港城上船,像是小猪崽儿一般被人禁锢在了船舱里,他是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
给了东西乖乖的就吃,饿了也不敢跟人家喊叫,这么多年难得的有了规矩样儿。
一等下了船,他又被人家塞进了车里,就是连嘴都被堵住了,眼泪都不敢流下来,直到见了他爷爷。
这可是真亲人了,足足哭了五六场,干了仨大馒头才算罢歇。
“没规矩”
娄钰看着孙子跑走,无奈地训斥了一句,随后有些歉意地看着李学武说道:“欠管教,都被他爸惯坏了”。
“小孩子嘛,慢慢教”
李学武抬了抬手,示意道:“您先去等我,餐厅吃个饭就去找您”。
“走吧,家里吃”
娄钰轻轻拍了拍李学武的胳膊,叹了一口气说道:“娇生惯养,吃不得粗粮,让他奶奶给做了早饭”。
“那可真好”
李学武笑了笑,一点都没客气,跟着他就往院里走。
这些日子娄钰本是一个人在这边收拾了间屋子住的,后来港城变故,谭雅丽不放心,便从山上下来陪他。
也是听说了闺女在港城的所作所为,怕老头子有个好歹,一起在这边等着李学武,也算是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娄钰寒暄之中却未有对妻子、对女儿甚至是对他的不满和抱怨,只是话中唠叨孙儿不争气。
李学武没接他的话茬儿,一边听着,一边哼哈,算是给他捧哏。
一等进了他们居住的院子,看见娄母等在门前,便笑着打了招呼。
“妈,这是来等我的?”
“啊刚听着娄庭说你来了,没吃饭呢吧,快,给你盛出来了”
谭雅丽被李学武这声妈叫的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看了爱人一眼,招呼着李学武进屋。
娄钰倒是没在意这个,这声称呼叫的是给他听的,意味深长的很。
炫耀?威胁?还是安抚?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他还能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