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茶花戏楼。
大燕的老百姓,尤爱看傀儡戏,男女老幼,无一例外。这茶花戏楼,有两层高的宽阔看台,可容纳几百人同时观戏。是远近闻名,专门上演傀儡戏的大戏楼。
这里的悬丝傀儡戏,又被称为嘉戏。是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用樟木雕刻精致的木偶人,由傀儡师操纵演戏。
偶人由偶头、笼腹、四肢、提线和勾牌组成,大约两尺高,与真人一般维俏维妙。偶头内设机关,所以五官表情丰富。胸腹、手足又用竹节连接,可以舞枪弄棒,笔走龙蛇,把盏挥扇,妙趣横生。勾牌与关节间,有长约六尺的提线十六条,用来纵演,举手投足之间,细腻传神,技巧高超,令人眼花缭乱,不吝喝彩不断。
一连好几天,茶花戏楼演的都是同一出戏,就是武王伐纣的故事。据说,一位有钱的乡绅,为自己的六十大寿包了场,专门请父老乡亲尽情观看,同时还有免费附赠的茶水与茶果。于是,场场爆满,人声鼎沸。茶花戏楼外面,更排了长长的等待队伍。
武王伐纣这出戏,绘声绘色讲述了帝王宠信妖妃妲己,最终被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生动故事。纣王荒淫无度,宠信妖狐,终归害人害己,生灵涂炭,人神共愤。于是,就有武王姬发拜姜子牙为相父,号称带领正义之师,起兵伐纣。纣王大败临潼关,下场惨不忍睹。最后,众将真灵全部进入封神榜封为真神。老百姓们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咀嚼着绯色花边作为谈资,看得不亦乐乎,津津有味。自然也有多事之人,将这个故事与燕皇、凰后的帝后恩爱,做了龌龊的比较和引申。
一时间,引发了风声鹤唳,舆论纷纷。
茶花戏楼二层的包间,垂散着一副玉白珠帘,影影绰绰可见有苗条的身影,或者有妖娆的笑声偶尔飘出,引人寻味。不同的是,每日前往包厢的男人,却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汴京炙手可热的朝臣或者巨贾。
今天来的人,更不一般。正是赤焰光军右卫大将军,慕容纯钧。
为了不引人注目,纯钧换了青蓝蜀锦的便服。按照燕人男子的习俗,绾了高高的发辫,在头顶上。又用同色镶嵌暖白玉的丝带系住。坐在他身边妖娆魅惑的女人,正是裴绰约。若不说话,这对男女都算容貌出众,秀色可餐。
如今的裴绰约,更喜欢艳丽颜色。她穿了一袭葱绿云锦的衫裙。抹胸是绣着金色莲花的银白绮罗,领口自然低得不能再低,于是沟壑深邃,引人入胜。
她高高的云髻,松松垮垮的斜插着一枚红宝赤金芍药簪。桃色的眼线细长而绵密,更映衬出血红的唇瓣,性感魅惑。
裴绰约软绵绵的依附在纯钧身边,像一棵菟丝子紧紧缠绕着碧松树。可惜后者并不领情,甚至厌烦的猛力推开。
“裴绰约,你的命还真长。”纯钧不吝讽刺:“明月夜几次追杀,竟然还被你逃走了。”
“我有上天眷顾,自然逢凶化吉。不过,将军的运气似乎就不太好了。听说您被凰后压制到惨不忍睹的地步,甚至要跪地求饶才得到凰后赦免,真真颜面扫尽,一败涂地。哎……令人扼腕啊。”裴绰约绘声绘色,尽显嘲讽。
纯钧眉梢一扬,他猛力的握住裴绰约的手腕,狠狠推到墙壁上。与此同时,一把利刃已经抵在女人的咽喉之上。
“一个残花败柳,半老徐娘,也敢藐视本将军。想死就继续说下去。”纯钧棕黑眼眸,杀意凛然。
“将军,可舍得杀了我?居然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呢……”裴绰约并不畏惧,反而慵懒的媚态更深:“我死了,谁与将军携手相助,将凰后那妖女碎尸万段呢?”
“贱人,本将军何时说过,对凰后有不轨杀心?你休要挑拨离间。”纯钧眯起眼眸,冷冷道。
“将军效忠的是燕皇。再说,杀凰后的人又不是你。如今,将军不必亲自动手,不过付出举手之劳,便能将厌恶之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上西天极乐?何乐而不为呢……”裴绰约红唇妖娆,媚眼如丝。
“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能力与本将军联手。”纯钧蔑视的打量着面前狐狸精一般女人。
“嗯,就凭我,就凭我的红颜一笑百媚生,就远远比将军麾下铁骑,得力万分。大燕朝局中的若干重臣,都已是宫锦石榴裙下的不腻之臣。还有我的聪明才智,更无人能及。将军以为,这武王伐纣的戏码,难道只是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大方戏耍?”
“哼哼,你这女人确实歹毒。武王伐纣,你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敢暗讽当今圣上为纣王,宠信凰后这妖女?”纯钧冷笑一声,眼神犀利。
“众口铄金,若普天之下的民意浩荡……燕皇赤霄,会为了区区一个凰后,放弃了锦绣河山?再说,这傀儡戏,不过一个轻描淡写的开端,后面的戏码,自然要更隆重,更令人惊喜。”裴绰约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纯钧审视着笑容阴毒的女人,终归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臂。他让裴绰约顺利的坐回了软塌。
她轻举金壶,将自己和他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葡萄酒。她双手各举一杯,将右手的缓缓递到他唇畔,柔情万千道:“就知道,将军果然独具慧眼。来,饮了这杯结盟酒,庆祝你我……合作愉快……”
纯钧迟疑片刻,他抬高下颌,躲开这杯酒。但随后,伸手又接住了这杯酒。
他阴柔的打量着她,森冷道:“本将军可从来没说过,会和你同流合污。或者,先让本将军,看看你的本事吧……”
话音未落,几枚短弩突然从暗处,强劲而来。直接射断了珠帘,直指纯钧与裴绰约。
两人同时在惊愣中,各自躲闪。十二枚弩箭深入墙壁,赫然入目。
“你竟敢暗算本将军,找死!”纯钧暴怒,他抽剑劈向裴绰约。
后者用长袖挥开,咬牙切齿道:“你傻啊?杀了你有我什么益处。”
裴绰约话音未落,又有数十枚弩箭,从看戏的人群中,犀利射出。不但射断了傀儡戏的提线,还洒落看戏的众人,一头一脸的血水。原来不知何人竟在戏楼屋顶,悄悄隐匿悬挂了装着猪血的鱼鳔。
“杀人了。杀人了……”随着观众席里,被淋淋漓漓撒了一头一脸猪血的胖头商人,魂飞魄散的尖叫着。一层看戏的人,马蜂窝炸裂开来一般,互相推搡与踩踏。一时间鸟兽散装四处逃窜,只恨自己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顷刻间,看席之中,只剩下数十个精干彪悍的男人,纷纷显露出掌中双弩连发的暗器,齐齐指向了二层的包间。
众位镖师,紧紧包围与保护着正中一个玉面公子。他笑望着包间之中的裴绰约与纯钧,朗声道:“纯钧将军若不想命丧黄泉,就不要挡在裴绰约前面。本官今天意在拿下钦犯,将军请自便。”
纯钧扫视了一下温亭羽和他身边的镖师,话都不曾多说,一脚踢开身边的裴绰约,毫不犹豫从二层飞身而出,逃之夭夭。
“败类!胆小鬼!”裴绰约恶声诅咒着,她果断的藏在墙壁后,高声呼喊:“来人啊,高冷斌,杀了这些凶徒。”
“裴绰约,你说的高冷斌,就是他吗?”温亭羽挥手,镖师推过来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的保镖。只见此人鼻青脸肿,垂头丧气。
裴绰约暗自心惊,强颜欢笑:“温亭羽,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杀了我不成?这里可不是长安。你敢杀了我,自己也无法脱身。”
“哦?不如……试试看……既然拿不下活的,便将负隅顽抗的凶徒,现场诛杀!放箭!”温亭羽浅笑着,潇洒的挥挥手。
转瞬之间,数十个镖师抬起手中的双弩两发短箭,乌云盖日一般覆盖住了二层包间。
裴绰约心惊胆战,她抬起一张桌子,猝然挡在身前。一个狠心,便从二层的窗户纵身跃下。
温亭羽暗呼不妙,他迅速带人冲上了二层包间。只见地上鲜血淋漓,从房间一直蔓延到窗口。
这茶花戏楼临街,窗口之下车水马龙,哪里再有半点裴绰约的痕迹。
“少主,咱们在此精心潜伏了三日,临了还让这贱妇逃走了。”镖师李山林狠狠捶了一下窗台,郁闷道。
“无妨,她显然受了伤。跑不远,安排人手,迅速缉拿。”温亭羽遥望着下面热闹的街道,冷静道:“皇上有密旨,尽量要活的,只有迫不得已,才当场诛杀。”
“这妖女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这次逃脱,以后肯定更加谨慎小心。恐怕再难伏击。”李山林紧紧蹙眉。
“当年桃花山一战,她都能侥幸逃命。可见不可用寻常人来比较。这是劲敌,不会轻而易举束手就擒。不过,今日这武王伐纣的好戏,彻底被搞砸了。一个时辰后,本官要听到大街小巷,都谈论着今日血案,不但要绘声绘色,还要变本加厉。本宫看看……谁还敢有胆子,再看这别有用心的傀儡戏,再散步扰乱视听的谣言?”温亭羽唇角染笑,意味深长。
“月夜,兄长能帮你的,也许也就仅仅如此了。”他心中暗道,多少有些无奈与落寞。
另一条街道上,有一辆楠木马车,正在徐徐而去。
一身便服的渊虹坐在车里,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他的神情忐忑而纠结。因为刚刚不久之前,这个女人从戏楼二层直接摔到了他的车架之前。
“姑……姑娘……你……”渊虹被突然的惊变,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他大着胆子扶住那女子,小声询问。
“公子救命……有……有歹人……追杀……”
女人有着一双魅惑的眼睛,此时此刻充满了惶恐与楚楚可怜。她长得很美,又梨花带雨,只是还未再多说半句,已经昏厥过去。
怀中的身躯,犹若无骨,而又甜香绕人。渊虹心中犹如被撞击了一下,心中一种男人本能的怜香惜玉,登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情绪。一股热血油然而生。他一咬牙,毅然决然将女人匆忙抱进了车厢之内。
“石头,赶紧走。”渊虹在车中,沉声命令着车夫。
他从风帘的缝隙中,依稀看到后面有数位身手彪悍的高手,隐匿在百姓中,似乎再追寻着什么人。这些人,并不像汴京本地人。他的心更加忐忑狂跳起来。
“王爷,您好端端的,非要出来微服私访,这下好了。捡了个浑身是血的大姑娘,接下来怎么办?”石头一边赶着车,一边无奈道。
“大丈夫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难道,要看着一个受伤的弱女子,被那些歹人伤害吗?”渊虹沉声道。
渊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怀中女子肩膀上的箭伤,急切道:“不管怎么样,先救人。速速回宫……”
裴绰约悄悄偷瞄了一眼抱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只见他面若暖玉,谦谦君子,身着打扮,无一不是低调奢华之物,可见身份尊贵。又听闻他是宫中之人,她心中暗暗得意,窃喜不已。她便紧闭双眼,伪做昏迷状,益发将不省人事做得更加逼真。
“老天助我……此番竟然因祸得福,得以顺利进宫。幺离凰,不管你是不是明月夜,老子都要亲手宰了你,一雪前耻。你……等着吧。”裴绰约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