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刚吃过早膳,朱见深就形影不离地跟在贞儿坐在庭院里的海棠树下。
朱见深双手拄着下巴,傻看着贞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贞儿终于忍不住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殿下今天不用去御书房吗?”
见贞儿说话,朱见深一脸开心的回着她的话:“今天杨大学士和父皇商量国事,所以给我放了一天的假。”
自打半月前那青涩的一吻后,朱见深每天只要闲下来就跟在贞儿屁股后面,什么也不做,就是傻愣愣的看着她。
虽然朱见深以往也总是这样赖着贞儿的,但现在他注视她的眼神,总让贞儿有些怪怪的,她找不出哪里怪异,但就是不同以前那样自在了。
想来,应该是她想多了,朱见深是她从小带大的,他对她的热情无非就是对亲人的一种依赖而已。
对,就是依赖。
贞儿刚站起身,就见芷鸢进入庭院,她欠了个身:“太子殿下,孙太后差人来传话,说是让您去一趟红寿宫!”
“知道了!”
贞儿一边收拾着手里的针线盒,一边吩咐着:“芷鸢,给殿下简单的整理下装容。”
芷鸢一脸浅笑的刚要上前,朱见深却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要她伺候。”然后走到贞儿面前:“我要你给我弄!”说完,一副等着被伺候的架势。
贞儿看向一脸尴尬僵直在原地的芷鸢,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闪过她的眼角。
贞儿拉过芷鸢到朱见深的面前:“芷鸢也伺候过殿下梳装,而且比奴婢还要细心到位!”
朱见深倔强地拉着贞儿:“我还是不习惯除了你以外的人伺候。”
芷鸢露出一丝微笑:“还是姑姑来吧,这里我收拾就好了。”
没办法,贞儿也只能顺着朱见深了,她本是想借此让芷鸢也能成为太子身边得力的宫人,好让太子的依赖能多分出来些,但看这情景,朱见深根本就不让外人多伺候他一下。
进入红寿宫,孙太后倚坐在凤椅上,贞儿毕恭毕敬的行着跪礼,朱见深拱手问安。
“都起吧!”孙太后看向朱见深,一脸的慈笑:“来,深儿,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
朱见深乖乖地坐到孙太后的旁边。
孙太后摩挲着太子的手背:“皇祖母可给你留了好些东西,你看看,喜欢什么就拿走!”说完,就吩咐着容姑姑把东西拿了出来。
又是一些各式各样的玛瑙小物件。
朱见深寻看了两眼后,信步走到贞儿面前,拉着她走到银盘前:“贞儿,你喜欢哪个?”
贞儿暗慌地偷瞄了一眼高坐凤椅的孙太后,只见她微微挑了下眉。
贞儿忙挣开太子的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垂首恭敬道:“太子殿下,这些乃是上品,奴婢愚拙,看不懂这些珍宝。”
朱见深重新拉过她的手:“不用你看懂,你说哪个好,我就赏你哪个!”
还没等贞儿开口,凤椅之上传来太后的淡笑:“没想到深儿对下人还真是体贴入微呀!”
贞儿的心里无端端地发虚,好似从太后的音调中听出了话外音。
“贞儿可不同于别人,她在孙儿心中的分量比那些稀世珍宝还要重要。”朱见深说的诚恳,恐怕没人信他的话似的。
贞儿的内心早已不安的躁动着,她真的很想上前捂住朱见深的嘴。
“哦?是吗?”孙太后别有深意地看向贞儿:“看来在太子的心中,你的位置可比哀家这个皇祖母还要高呀!”太后面带笑容说着,但贞儿却莫名的毛骨悚然。
她诚惶诚恐的跪到地上:“奴婢惶恐,奴婢身份卑微,怎能堪比太后之上。”
朱见深见贞儿如此紧张胆怯,他不解地看向孙太后:“皇祖母,深儿说错了什么吗?”
太后慈笑地站起身:“深儿什么都没说错,你喜欢赏赐什么人,就说明这个人侍候的很好,就是你不说,皇祖母也会好好赏赐她的。”说着,孙太后亲自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贞儿:“你把太子照顾的这样的好,哀家心里着实欣慰,不管今后有什么事,哀家都会替你做主的。”
贞儿受宠若惊的垂首原地:“奴婢不敢,比起太后对奴婢的好,奴婢终身无以为报。”
太后只是轻抚了着贞儿的手,没再回话。
朱见深开心的笑看着太后:“还是皇祖母最好了!”
孙太后听着朱见深的夸赞,眼角早已笑弯了。
贞儿知道,太后对她所说的一切,无非是讨自己孙子的欢喜,想来,太后已经掂量到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们临出内殿时,太后忽然问道:“贞儿,你今年多大了!”
贞儿谦恭地回答道:“已是三十年龄了。”
孙太后有些意外的轻蹙了下眉角:“原来你都这般年纪了,但看起来却如十八的容貌,看来,是哀家老了!”她说的淡淡,但却意味深长。
贞儿猜不透太后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没待她回答,太后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出了内殿。
刚走出了红寿宫,朱见深习惯性地牵过贞儿的手,贞儿赶忙甩开手,避嫌的走在他的后后。
朱见深充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贞儿低垂着头:“太子殿下乃是真龙之身,奴婢怕污了您的手,也怕惹来闲话,这会有损太子殿下的!”
朱见深显然对贞儿的疏离有些不解,甚至有些不悦:“自从当了这个太子,就这个不许,那个不许,记得以前在沂王府时,我和你睡在一张床上都没人说什么!”说完,他执拗强势的牵过贞儿的手,紧紧地钳着:“我才不怕惹闲话,谁要是敢说一个字,我第一个就赏他板子!”
朱见深霸道的牵着贞儿的手,任由贞儿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放手。
整个御花园中,贞儿和朱见深成了一道耀眼的风景线,贞儿偷眼看去,那些来来回回的宫人们都窃窃私语的议论着。
在这些宫人们的眼里,贞儿与太子绝对是暧昧的,甚至有人更是不解贞儿是怎么做到能让正当风华少年的太子这样热衷于她。
曾经,这样无数的猜测与妒意,多多少少会流入到贞儿的耳朵里,但那时,她懒得去解释,清者自清,她从不削那些流言蜚语。
可如今,这样的流言趋势,已不是她能忽视掉的了,毕竟在宫中,所谓的流言蜚语,终会让多心人演变成空穴来风的事实。
~~~~~~~~~~~~~~~~~~~~~~~~~~~~
这些时日,贞儿把芷鸢调到了朱见深的身边,好让太子能习惯别人的伺候,但从朱见深对芷鸢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不仅不习惯,甚至还很抗拒。
然而贞儿却视而不见,只是苦了芷鸢,她听楣樱说,太子总是吼她,嫌她侍候的不好。
这日刚过晌午,就见孙太后携着周贵妃驾临太子府,身后还跟着些宫女太监们,人人手里都拿着卷轴。
“太后盛安,贵妃娘娘盛安!”
朱见深站在最前面请着安。
太后轻点了下头:“都起来吧!”她看向了朱见深:“深儿,今儿个皇祖母可是亲自上门给你送宝贝来了。”
朱见深看了一眼宫人们手里的卷轴:“无非是些名家的古董字画而已罢了!”
太后摇了两下头与身旁的周贵妃别有深意的相视一笑:“这回你可猜错了,它们可比古董字画有价值的多了。”说完,示意宫人们打开卷轴。
只见十多个宫人一字排开,小心地打开卷轴,豁然,一张张千娇百媚、国色天姿的美人图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画卷上,妙笔生辉的刻画了不同容貌的佳人,然而她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年轻貌美,各个宛如天仙。
贞儿终于明白太后此行的目的,她这是要为朱见深挑选太子妃来了。
朱见深游走在美人图前,表情淡淡,并没有惊喜与惊艳的神情,反而不解的轻皱了下眉眼:“不就是些美人图,怎么就比古董字画有价值了?”
周贵妃喜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它们的价值,可是取决于太子你的选择。”
孙太后也附和地笑着,她别有深意地询问着朱见深:“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美人?”
朱见深简单地寻看了一眼画卷,摇着头:“在孙儿的眼里,她们就是些庸脂俗粉,没一个称得上是美人。”
“哦?”孙太后和周贵妃意外的对视了一眼:“这些要是庸脂俗粉,真不知深儿心里的美人是怎样的,想来也是个倾国倾城貌了?”
说到这,朱见深漆黑如墨的眼里,有着绮丽炫美的深笑:“那当然了,在我的眼里,她的容貌与善良可是胜过任何女子的千倍万倍。”说完,朱见深炙热的瞳孔锁住了贞儿。
贞儿浑然打了个冷颤,眼里有微妙的恐慌,她低了下头,不敢看向朱见深。
只见朱见深走到贞儿的面前,猛地抓过她的手腕,用无邪熠熠的眸光凝着她:“我想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贞儿还好的女子了。”
瞬间,各种鄙夷不解的眼神投向了贞儿,更有宫人们隐隐的碎语,贞儿不安地瞄向高坐之上的太后和周贵妃。
但她意外的发现孙太后竟一脸淡若无事的平静,好似知道贺朱见深会这样回答,倒是周贵妃有微微的清斥:“深儿,贞儿再好也是个奴婢,怎能和画中那些名门贵秀相比,你是要挑选太子妃的人,将来她可是一统六宫的皇后,你怎能还这样的淘气。”
“太子妃?什么太子妃?”朱见深一脸的狐疑。
周贵妃坐直身:“当然是为你开枝散叶,陪你共度一生的人,更是未来这大明朝的皇后呀!”
朱见深不以为然道:“我才不要什么太子妃,我只要贞儿一个就够了。”
周贵妃低斥道:“深儿,不得胡闹,你------”
孙太后微抬了下手,阻止了周贵妃的低斥,她看了看朱见深,似笑非笑的说着:“贞儿是你身边的人,她这一辈子都是侍候你的宫人,但太子妃不一样,她将来是要凤袍加身一统后宫,扶持你左右的女主人,不论家世还是人品样貌,都应该是最出色的,可由不得你这样任性。”说到最后,太后的口吻有了些威严。
朱见深有一瞬的怔愣,毕竟太后还从未跟他这样威严过,但转眼,朱见深依旧倔强不移:“我的太子妃只能是贞儿。”说完,也不等太后和周贵妃的责备,转身走出了大殿,随手还恼怒的毁坏了一副美人图。
大殿内,所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贞儿更是如坐针毡。
只听大殿之上的太后吩咐着:“贞儿留下,所有人都先下去吧。”
“是!”所有的宫人们轻手轻脚的退出大殿,空荡的大殿下,只剩下了贞儿一个人。
贞儿藏在袖口里的手,早已握了一把的冷汗,她低垂着头,等着最糟糕的责罚。
孙太后命荣姑姑把刚刚的美人图重新展开,挂到了大殿内的画架上。
太后瞧了贞儿一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询问道:“你看看这些美人中,哪个出挑些。”
贞儿有些不解太后的用意,但还是细细品看着,最后敛衽为礼:“回太后,这些佳人们各个芙蓉如面,娇艳惊人,每一个人都有她独道的姿色,想来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字眼用在她们身上,也不足为过。”
太后淡笑了一声:“那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太子,更符合荣登太子妃之位?”
此刻,别说是贞儿,就连周贵妃都一脸疑惑的看着孙太后:“母后!”
贞儿惶恐地跪地:“奴婢不敢乱自揣测,这甄选太子妃乃是一代王朝重中之重的大事,岂敢是我这奴婢能胡言说道的!”
孙太后反而嗔笑了起来:“哀家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怎么吓成这样。”说着,她示意荣姑姑扶起她:“哀家知道你是个知分寸的人,如若不是,哀家也不会留你在太子身边,刚刚太子的胡话也就是些孩子气,哀家没放在心上。”
孙太后站起身,周贵妃忙上前小心的搀扶着,她们走到画卷旁,太后眯着眼细看向画中的美人:“的确各个秀丽端庄,俏丽多姿,还真容易挑花眼。”她轻抚着画卷,意味深长的对贞儿说:“你说的对,这甄选太子妃的确是一代王朝重中之重的大事,不仅关系到大明延绵子雌社稷有成,更关乎将来一统六宫的当家国母之职。”
孙太后忽然抚向贞儿的手:“一直以来,哀家就很信任你,你不仅把太子照顾的很妥帖,更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想来他的喜好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太后的脸上有一抹老人家的慈笑:“这未来的太子妃必然是人中之凤,也必须要样样都出众,所以哀家让你来帮着我好好斟酌斟酌,选一个深儿喜欢的,而且又有资质的人来当太子妃。”
“奴婢不敢,这------”贞儿诚惶诚恐的托辞,太后却决然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容她有一丝推脱。
“哀家决定了,两个月后就让那些适龄未嫁的名门淑女们,进宫参选太子妃,到时侯你就做哀家的眼睛,好好为太子挑选最优秀的太子妃。”
说完,她携着周贵妃就走出了大殿,在准备要踏出大殿时,太后忽然别有深意的威严道:“在宫中做人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分量,这分量不够的话,终究跌的比谁都狠。”她抬起眉眼,有隐藏的教训:“记住哀家的忠告了吗?”
贞儿卑微的跪在地上:“是,奴婢谨记太后的教诲!”
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贞儿的心里有微微的余怕,她知道,太后还是因太子的话对自己心怀芥蒂,太后的训话无非是告诫着她,注重自己的身份,她是没有任何资格攀龙附凤的,就连痴心妄想都是不可以有的。
贞儿眼里有一抹讥诮的冷笑,太后真是太轻看了她,对她来说,这样的痴心妄想,就是白给她,她也不会要的,因为这些荣华富贵换来的只会是一场场没有硝烟的金粉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