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婉玗因为疲劳和惊吓,精神十分不好,她缩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听到有人开门醒来的时候,面前已经占了四五个生身材魁梧的警察,还有正在俯身观察她的白嘉钱。
“还请廖小姐起身了。”
白队长语气平淡,讲起话来好想不张嘴似得,叫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我是可以走了吗?”
廖婉玗以为,白嘉钱同谢澹如求证过之后是来准备放她走的,没想到听了她的话白嘉钱冷笑了一声,“走?恐怕是走不了了!”
“是没有联系上他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他明霞厝的宅子。就算他不在家,家里的阿公和阿婆一定是记得我的!”
白嘉钱懒得同廖婉玗啰嗦,一个眼神看过去,后面站的小警察就围上来将廖婉玗拖走了。
大华剧院的枪击事件中死了一个日本人,那边现在正在不停地给警察局试压,白嘉钱已经被局长戴耀荣训过好几次了,催他一定要迅速结案。
结案?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天在剧院里少说一百来号人,让他怎么查?
开枪的人也不是傻子,难道杀了人还会再回来等着调查吗?思来想去,这盆污水都只能剧院的工作人员自己背了。而在工作人员里,看起来最可以的,也就剩下刚刚来工作就出事的廖婉玗了。
刑房里有一股子怪味,由长年不见阳光的潮气同干涸的血液混合而成,廖婉玗被绑着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木质椅子上,忍不住泛起阵阵干呕。
白嘉钱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写好的口供,那上面,将廖婉玗出于何种目的,如何策划暗杀活动的种种细节,写的有理有据,眼下只差廖婉玗一个手印了。
“廖小姐,我觉得大家也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老老实实把事情认了,手印按了,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敲着桌面的白嘉钱,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的平常神色。
他站起身来绕着廖婉玗走了一圈,最后伸出一只手来抚了下廖婉玗的脸颊,她本能一躲。
这个动作让白嘉钱心里头不快起来,他冷哼一声一招手,站在桌边歹命的一个小警察,立刻将写好口供的纸和装在瓷盒里的印泥拿了过来。
“既然廖小姐是个识时务的,那事情也就好办了。”
说话间白嘉钱狠狠地掰开廖婉玗攥紧的拳头,也不顾她因为最里面塞着东西呜呜咽咽不能说话,直接抓着她的拇指在印泥里面占了下,然后便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份供词上。
“收工!”
拿着供词,他不屑地看了廖婉玗一眼,“怪就怪你命不好。明日将你移交给日本人,到时候怎么处理,可就不是我白某的事情了。”
“啪啪啪”白嘉钱拍拍手,“又结了一桩,晚上咱们驻春楼!”
一屋子的人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廖婉玗被堵了嘴,绑了手脚,她疯狂地挣扎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可惜,并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白队长!”
一个小警察从行房走廊的另一面跑过来,他凑近白嘉钱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引得白嘉钱蹙着眉头回首看下廖婉玗,快步走了出去。
三楼局长办公室里,谢澹如对着戴春荣殷勤地笑脸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慢。”
戴春荣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放心,贤侄。在我这里出不了事的。”
白嘉钱规规矩矩敲了敲开着的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谢澹如,心里面暗暗涌起不好的预感。
三言两语间,白嘉钱将事情听了个明白,然后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
之前他打电话找谢澹如核实消息的时候,是谢澹如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廖婉玗,现在又跑来警察局捞人?
谢澹如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戴局长,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如何如何这样的电话,我接过太多了。大部分都是骗人骗钱的,总不可能冒出一个陌生人,说了什么我都信吧?”
“我要不是不放心,想着还是自己过来看看,我的朋友莫不是就要遭难了?总不能冤枉好人吧?”
在心里头骂了句娘,白嘉钱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二少爷,廖小姐……是个误会。我这就……将她请上来,还请您稍等,稍等。”
谢澹如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等?就一起去吧。”
往地下室走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白嘉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同谢澹如解释现在的情况。
虽然没有对廖婉玗用什么刑,但此刻的场面也不能算作好看。
谢澹如站在刑房门口,挑着眉,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你跟我说这是误会?”
戴耀荣对于白嘉钱的惯用手段心知肚明,平日里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站在谢澹如旁边,也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毕竟,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
躺在谢澹如怀里的时候,廖婉玗想着自己又被她救了一回,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要不是谢澹如在电话里头否认了同她相识的事情,她并不需要受这样的惊吓。
谢澹如在夜色里开着车,余光时不时地就瞟一眼身旁的廖婉玗,就这样,一路将车又开去了明霞路。
廖婉玗受了惊吓,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她抬头看了一眼车子外头的小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我得回家,我弟弟还在家里。”
谢澹如抱臂而立,“我已经安排人去了,你这鬼样子要你弟弟看见的话,我到不介意送你回去。”
没有心思多想谢澹如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廖婉玗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紫青色伤痕,拽了下袖口,安安静静地下车跟着谢澹如往里走。
她并不想让弟弟瞧见自己的狼狈样子……
阿婆不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谢澹如安排去照顾廖熹跚了,廖婉玗的客房里又一套准备好的换洗衣裳,花色有点老气,尺寸也明显太过肥大,应该是阿婆的衣裳。
洗好了澡,她穿着空荡荡的衣裳站在大露台了,夜晚的风凉凉地吹来,反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今晚的月色不错,将露台照的清清明明,谢二少裹了一件法兰绒的长睡袍,一双笔直的小腿不怕冷地露在外面,他是来吸烟的,红色的小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着微弱光亮。
廖婉玗根本没有发现他,也不知道他比她来得更早,两个人在仲秋的月夜里像两个陌生人一般沉默着。
要不是风带着烟草的味道将廖婉玗扑个满怀,她根本就不会发现他。
“今天谢谢你。”
蟹壳青的宽大短袄在她身上到像是长袄一般,小脚裤的裤腿也层层叠叠地堆在脚踝处,她不动,也不回头,但这话确实是在对谢澹如说。
在窗台的青瓷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谢澹如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站到她身边,也学她的样子看起月亮来。
他回来的路上就在犹豫,一直到刚刚,他决定有些话还是不说了。
“你这样子可真是滑稽。”
廖婉玗眸子微微颤了一下,轻轻抿了抿唇,“我大概真如那白队长说的一般,确实命不太好。”说道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我记得你也说过,我命不好。”
谢澹如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好争口舌之强,此时倒也不辩驳。
“你还说过每次遇见我就走霉运呢?难道不是气话?”
廖婉玗看着院子里层叠错落的树影,微微笑了一下,“我说的可不是气话,我长这么大,遇见你之前还没什么跌宕的事情。”
谢澹如想了一下,发现似乎这是个事实。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实在廖老爷生辰也是忌日当天,后来他害她丢了番菜馆的工作,再后来……就是这一次的剧院暗杀。
从睡袍口袋里的银制扁烟盒里拿出一颗烟来,看了看身边的人,谢澹如最终还是没有点燃。
她不知道他后来还去过番菜馆,是想对之前的行为聊表歉意,捧捧她的场。没想到再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将香烟轻轻地磕在石雕的露台栏杆上,谢澹如觉得这同今日的某些事情一样,都是没有必要说的。
“你兴许不是同我干支不合,只是同做工干支不合罢了。”
廖婉玗觉得他简直是一派胡言,斜睨了他一眼。
“要你这样讲,想必是没有人同做工是干支相合的。吃喝玩乐谁不想呢?可不做工用什么来吃喝?吃喝都没有,不哭就不错了,还能乐?”
谢澹如拢了一把未干的短发,“人哪有知足的时候,有了甲你当就不想要乙了?”
“你倒是理解的透彻,所以才风流在外?”
廖婉玗本是成心调侃他的,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并不搭腔,反倒有些没意思了。
“我那时候就没什么想法,什么甲呀乙呀的,哪里轮得到我想要。”
她说的是廖湛山去世前的日子,谢澹如听的明白。
“人都是不自由的。”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兴许廖婉玗还能相信,可在谢澹如嘴巴里面讲出来,就有些虚假了。
“呼风唤雨的人还讲不自由?”她侧目去看他,“你不是也闹着要革命吧?”
谢澹如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扯到革命上头去了,“谁跟你说自由就是要革命了?”
想起陈秉译,廖婉玗微微弯起唇角,目光都柔和下来,“先生家的孩子。”
谢澹如“嘁”了一声,“我瞧着可不是先生家的孩子,怕是你小情郎吧?”
这句话廖婉玗没有听到,她出神地想着,去年春天,陈秉译站在学校那颗十七八年的大梨树下,招手叫她的样子。
清白的梨花被风一吹,洋洋洒洒地飘荡在空中。
谢澹如眼见着她在银色月光下眉目柔和,两人之间仿佛是隔了一层薄纱一般,他起初是枕着手臂看她,后来慢慢向她靠了过去,眼见着鼻尖就要碰到她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