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后,叶峻远站在窗前,静静地眺望外面银亮的一轮胖月。
皎皎的夜色下,远方的山脉绵延起伏,人的思绪,也随着那起伏的曲线,变得悠远,纷杂。
胸口有一点沉闷,像被压着一块小石头,不沉,但是消不散,也过不去。
虽然并不完全赞同奶奶的话,但其中的某些话,他却无法否认。
一个人独处久了,真的难免会有不胜寂寞的时刻。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独自站在很空,很安静的空间里,就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无法言喻的寂寥。
想起过去忙到极致时,几天几夜不合眼的经历是常有的事,而所换取的每一次胜利的成果,都助他往食物链顶端更上了一层。
这些固然是属于他的成就,可偶尔回顾曾走过的路,说一点都不后悔,那也并非如此。
年少时只想着追求不受拘束的自由,想着摆脱家族强压的枷锁宿命,而真正达到了,才知道高处不胜寒。随时随处而生的压力,高山一样地压着他的肩膀,而繁华喧嚣后,那股无人可诉的寂寞,总是让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卷土袭来。
他不禁有些晃神,或许,他真的该像奶奶说的那样,择一个人,延续血脉,让这段人生变得更加地完整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洛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你睡了吗?”
他回头,盯着那扇门看了半响,而后走了过去。
门开了,洛笙站在外边,手里捧着好不容易摘下来的玉镯,看到他,小心地将东西举到他跟前,“这个,还是麻烦你帮我还给老夫人吧……”
叶峻远没有接过来,目光在手镯上扫过一眼,而后定在她的脸上,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奶奶既然给了你,这就是你的东西,还回去不合适。”
“可是,这个太贵重了……”洛笙局促不安地低下头,睫毛微微颤抖,费了老大的劲,她重新抬起头,勉强挤出笑容,“瑧哥说,这是老夫人给孙媳妇的,我觉得……它应该属于更合适的主人。”
她说得尤为艰难,每一个字都那么难以启齿,整颗心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明白自己在做应该做的事,也清楚地认为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真的把手镯收回去,在未来的某一天,亲手交给别的能匹配上他的女孩子,她心就跟被挖了一个洞似的,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又冷又疼。
叶峻远默了几秒,“那是徐瑧胡说八道的,你不必当真。这手镯既然已经送给了你,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还是好好收着吧。”
洛笙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酸涩多一点。
掌心慢慢收紧,她牢牢地握着玉镯,脸上渐渐地有了笑意,呐呐地道:“那,好吧……谢谢少爷。”
叶峻远轻扯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的眼睛很亮,笑容真挚,柔和,带一点羞怯,还有些说不出的温善。
真正的娇俏可人,青春少艾。
脑子里清晰地滑过这八个字,他呼吸稍稍顿住,心一下荡得有点快。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股茫然,怅然若失,沉闷,竟奇异般地消失了,眼里只剩她白皙的脸颊。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一瞬间,竟很想覆上去摸一摸。
可是他克制住了,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可笑。
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大床上,酝酿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女孩的脸。
已经半夜两点了,明天还要上班,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他,他知道自己应该养精蓄锐了,可是思维却完全控制不住,像脱了缰似的,不停地回想她相识后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景。
那一天,其实那张酬谢的支票,原本并不该由他送去,这样的小事,向来是由徐瑧负责处理,可是公司出了点意外状况,需要徐瑧赶过去处理,所以临时就换成了他。
原以为很快就结束了,结果她坚持不收,于是有了他后来建议的慈善捐款。
他没想到她会为了捐款,特意给他打了电话答谢,更没有想到是,因为他的拜托,竟意外地让她陷入危机,害她差点被陆歆瑶那几个混混朋友欺负。
在之后一连串事情的发展,全部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在这个家住了下来,而且,还成为了他的专属女佣。
虽然大部分是在徐瑧的推澜助泼发生,但仔细想想,难道就没有一点他纵容默认的成分吗?
他并不讨厌她的靠近,比起陆歆瑶,比起圈里那些名媛贵女或者商场上的女强人,她的存在,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的侵略性。
她声音很好听,她做出的食物每一样都很合他的胃口,她为他生活的空间增添了一抹生命的气息,他从她的身上,体会到一种别样的体贴,不是讨好,也不是殷勤。
而是另外一种,很微妙的,让人心软的温柔。
—
第二天清早,餐桌上只有三个人用早餐。
陆奕明昨晚喝多了,到现在都还没睡醒,洛笙看着神采奕奕丝毫不受影响的徐瑧,一脸的佩服加感叹,“瑧哥,你酒量真好。”
昨晚,她亲眼目睹徐瑧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而且还全是白的,量还是陆奕明的两倍不止,陆奕明是靠着叶峻远才回的房,他却轻松毫无压力,还跟自己聊了好一会,一点醉意都没有,今天还一切如常地准备上班。
面对洛笙的夸赞,徐瑧厚颜收下了,笑眯眯地道:“小意思了,我要连这点量都抗不过,少爷都早之前不知道被灌醉多少回了。”
叶峻远瞥了他一眼,冷漠以对。
洛笙笑了笑,低着头专心对付自己碗里的早餐。
徐瑧倒牛奶时,无意中看到她空空如也的左手,禁不住咦了一声,“你的手镯呢?怎么没带在手上?”
洛笙顺着他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笑着解释,“我放在房间了。平常总是干活,怕不小心弄坏就没带了。”
“笙妹,你这么想就不对了,玉是养人的,你要不带在身上,就失去它本身的意义了。”
“可是,我真的很怕磕坏她呀。”洛笙苦恼地皱起眉头。
徐瑧伸出一根手指,表示不赞同地晃了晃,“你要这么想,那就太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手镯了,凡事都有个缘分,既然老夫人送给了你,证明你和那玉镯有缘,如果哪天真的坏了,那也是注定的事。”
洛笙张了张口,对他这个言论不是很能苟同,但又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叶峻远也发话了,意外地站在徐瑧那边,“带着吧,玉能辟邪挡灾,对你好。”
闻言,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统一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徐瑧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表情,“少爷,你不是一直都不信神鬼么,怎么忽然转性了?”
叶峻远冷哼了声,不搭理他。
洛笙呆呆地看着他,以为他还会继续再说点什么,好歹回徐瑧两句话什么的,可是一直到用完早餐,他都没有再开口。
回到房间后,她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装玉镯的盒子,挣扎了一下下,最后还是默默套进了手腕上。
日子如水一般流淌而过,一切都按部就班,陆奕明在叶家住了几天后回去了,餐桌上彻底又变成了他们三人行。。
七月份初的时候,洛笙抽空回学校拿了毕业证,将宿舍最后一点行李搬走,她的大学生活,由此彻底落幕。
老家的房子正在如火如荼地翻修中,洛笙根据装修公司给的尺寸,在网上选好了新家具,就等着竣工搬进去。虽然尽可能地选用了环保材料,但洛笙还是担心新装修产生的气体,会影响弟弟的健康,所以她决定等弟弟一放暑假,就马上让他到这边度假。
征得徐瑧的同意后,她收拾了一间视野极好的客房出来,将里面布置得温馨又舒适的,一切准备就绪地候着弟过来。
徐瑧上次赔礼送她的彩虹棒棒糖,被她很仔细地放进冰箱里保鲜,上面贴上她的名字,预防有人误拿了。
有一次,徐瑧去厨房拿啤酒,无意中看到她存放在里面的棒棒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她要是喜欢,这种东西要多少他都可以给她。
洛笙却笑着摇头拒绝了,她最开始给弟弟拍照的就是这一根,要是换成别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徐瑧觉得好笑之余,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异样。
比起他从前送出手的各种名牌奢侈品珠宝首饰,区区一根棒棒糖,根本就是逗小孩子的玩意,可即使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还是被她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等着给自己最重要的弟弟享受。
这样的感觉很新奇,又岂止是感动而已。
他决定下次一定要送好一点的,哪怕是糖,至少也是镶金带银的。
洛唯晞准备来的前一天早晨,洛笙从房间出来,正好碰见住对面叶峻远也出门了。
“早啊,少爷。”她乖乖地打招呼。
叶峻远含糊地嗯了声,迈着步伐走向楼梯口。
注意到他今天脚步比往常迟缓,洛笙不由多瞧了他两眼,他今天的气色不是很好,眉头微皱,面容苍白,看上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她不由快走了两步,轻声问:“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
叶峻远掩着唇咳嗽了两下,声音嘶哑,“……昨晚喝多了,回来时吹了点风,可能是着凉了。”
洛笙听他声音都变了,紧张起来,“那我给你请医生过来吧?”
“不用了,小事。”叶峻远强撑着下了楼。
洛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想多劝他两句,可是看他心情极差地绷着脸,比往常还要硬冷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又不敢开口了。
用过午饭后,她忙完手边的活,正准备上楼小憩片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隐隐是徐瑧他们回来了。
她有些意外,除非周末和放假,他们中午一般不回来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待人进来,眼前的情景将她吓了一跳,徐瑧和保镖两人一人一边扶着叶峻远,合力把人送进了屋。
洛笙看得心口一紧,顾不及想太多,慌忙跟在后面上楼。
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洛笙坐在床边,担忧地望着昏睡不醒的男人,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抽起来,“瑧哥,少爷是怎么回事?”
“他发烧了。”徐瑧整了整被弄乱的衣领,无奈地叹气,“让他回来休息不听,非要硬扛着,现在好了,肯定少不了要挨两针。”
洛笙听得揪心,早上出门时,他已经不对劲了,现在果然越发严重了。
徐瑧临时从公司赶回来的,低头看了眼时间,皱着眉道:“我这还有急事,得马上出门了。洛笙,这里就拜托你了。”
“好,你去忙吧。”洛笙知道他事情多,理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