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好不容易哄好王容与,才知道她是因为祖母的身体伤心,朱翊钧抚摸着她的背,“生老病死,非人力能扭转,你又何必。再说,你祖母身体也不是这一天两天就顶不住了,你倒是先伤心了。”
“我在襁褓中没了母亲,祖母待我,如眼珠子一般的养大,我和祖母的感情,便是想想祖母有一日祖母要离我远去,再也见不着,我的心就疼的不得了。”王容与哽咽说。
“但她总有一天会先走的。”朱翊钧道,“这样,太医院有个姓秦的太医,治老人病挺厉害的,朕让他去永年伯府常驻,给老夫人调养身子。”
王容与还是有些低落,喃喃自语,“祖母是因为担心我,才会一下病了,掏空了身体,她从前身体很好的,都是我不好。”
“你也说你和你祖母感情甚笃,那你觉得你祖母会喜欢你现在这样吗?”朱翊钧耐心的安慰道,“你好她才能好,你若不好,她才会更不好。她要知道你哭的这么伤心,也要跟着哭了。”
朱翊钧让人端来热水,他亲自拧了帕子给王容与擦脸,“瞧瞧这哭的小花猫样,让荣昌见了会笑话你去。”
“我这么丑的样子也被陛下见了,陛下笑话我吗?”王容与抓着朱翊钧的衣角问。
“是挺丑的。”朱翊钧仔细端详一下王容与的脸说,脸上红红的一片,眼睛也肿了,“但朕不笑话你,朕心疼你。”
被人纵容,心里伤痛更想释放,王容与扑进朱翊钧的怀里,又是一阵大哭。
朱翊钧有些无奈,“是朕劝的不好吗?怎么又哭了。”
王容与在他怀里摇头,“陛下等我再哭一会就好了。”
将心里的害怕和软弱全部哭出来,王容与又恢复了冷静,药材,补品和太医都往永年伯府送去,她若是因为担心别人说皇后待娘家太过优待,而要回绝陛下好意,那就太傻了。虚名可没有祖母的身体来的重要。
朱翊钧笑她是不是恃宠而骄,从前她可是对永年伯府的优待都不会出圈,他若对永年伯府好一些,王容与就会把两位太后的娘家人叫进宫优抚一番,因为永年伯府常进宫的原因,两宫太后娘家人进宫的频率也比从前增加许多。
“陛下错了。”王容与正色说,“这不是恃宠而骄,这是我分得清主次,在可有可无的事上,注重名声营造,关系到切身利益,还管什么名声,当然是自己最重要。”
“现在与我而言,祖母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其余都是可以放一放。”王容与说,“若是因为顾忌名声,反而耽误了祖母健康,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弃本逐末。”
“我是皇后,若还像是嫁了个普通人一样,对祖母的健康素手无策,岂不是显的陛下和普通人一样,便是为了陛下,我也要狐假虎威。”王容与说。
“道理都让你说了。”朱翊钧笑。
“本来嘛,与其听别人说道理,不如自己就是道理咯。”王容与说,“大道万千,本就是都说的通,只看最后听谁的道理。”
“有的时候,道理不是说的通就行,有些人就是不听道理,他们想的是什么,就那么认为,比如这次去人去物去永年伯府,母妃那就会给你记一个恃宠而骄。”朱翊钧说。
“我不在乎呀。”王容与笑道,“陛下也莫要来诈我,我便是做个母妃喜欢的好皇后,陛下早就不喜欢我了。”
“哈哈。”朱翊钧仰头大笑,“朕就喜爱你这股劲,没有人和你一样。”
“没有人和别人一样。”王容与淡淡的说,“就是后宫的女人,陛下看着千篇一律,其实也各有各的特别,只是陛下懒得再去探索而已。”
“若是陛下探索了也觉得无趣,那也只是她们和我做了相反的选择,我选择在陛下面前真一点轻松一点,而她们想在陛下面前表现无懈可击的完美。”
“也是身份的不对等吧,若是我现在只是陛下的妃子,我可不敢这么造次。”王容与又笑了起来,挽着朱翊钧的手臂,“谢谢陛下点我为皇后,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陪了陛下,还要陪荣昌,处理宫务后,王容与才有一点时间处理她的事物,芳若是早被叫来等候听传,她现在在尚宫局里做个跑腿的,没有品阶也不以为意,反正日后还要回皇后身边伺候的,芳若自认为忠诚已经表现的非常可靠,娘娘看在眼里,不会不用她。
“你要回启祥宫吗?”果然王容与问。
“那顾言晞她们什么时候回来?”芳若问。
“我已经让崔尚宫去准备,把到年纪的宫人放出宫去,之后再小选一批人进宫填补空缺,她们就小选再进宫。”王容与说。“对了,这事也要你去通知她们,顾言晞喜桃,玉巧妙容先进宫来,无病那让她好好生了孩子后再回来,你跟她说,让她代我去永年伯府多陪陪老太太。”
芳若点头后说,“那奴婢那个时候再一同回到启祥宫,也不至于招人起疑。”
王容与看着芳若,“你素来聪明又有主张,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事要发生?”
“有些风吹草动,但现在说不好。”芳若摇头说,“不过大约是对娘娘没有损害的,也许反而有益处。”
王容与闻言沉凝片刻,“你在尚宫觉得崔尚宫如何?”她从大婚进宫,从来对六局的人手不插手,也许别人认为她是皇后有宠,说的话有人照办就是,也许就这么信了,后宫都是她的人,是假清高,或是真天真。六部的人对皇后娘娘把六局单纯当工具而不是自己人,或失落或轻松,也是适应的很好。
可是王容与并不是真天真也不是假清高,掌管宫权,这权就是人,宫里除了陛下,正经主子还有三个,还有后妃们各种恩惠喂养的女官,她不拉拢人,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大可把宫里的人都换掉,再重新培养,这样不管如何,都是相对干净的人。
只是大规模的把女官们都换掉,也不是易事,所以她也一直在观望。人是很有欺骗性的,非时间,辨不出真伪。
“崔尚宫为人沉稳可靠,对六局掌控力非凡。”芳若说,“而且崔尚宫颇具人情味,在六局中人缘很好。”
“六局六个尚宫,都对崔尚宫这个大尚宫服服帖帖?”王容与问,在得到肯定回答后,王容与笑,“那崔尚宫可真是一个妙人。”
“崔尚宫是万历六年大选秀女入宫前一个月才升任的大尚宫,听说当年因为年龄资历,其余尚宫也多有不服,只是等娘娘进宫后,就渐渐站稳了脚跟,如今已经威严日重。”
“她早早就对我投了好。”王容与想到什么说,“从我进宫第一天开始,不知道是她慧眼独具,还是有人在指点她。”
“娘娘不是很信任崔尚宫吗?”芳若问。
王容与失笑摇头,“正常的宫务,只是我说她做而已,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是要命的事,我就不敢叫她去做。”
芳若笑,“娘娘哪里会有要命的事?”
“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王容与说,“无病进宫后,你们都看出来我待她,和你们的区别,却不能怪我偏心,她从小伺候我到大,是我愿意将性命托付给她的人。”
“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伺候娘娘,不敢与无病比较。”芳若说。
“也用不着和她比较,你们的用处不一样呢。”王容与说。
“我身边的宫人要说最不信任谁,就该是你了,毕竟有前车之鉴。”王容与突然笑道,看着一下变得紧张的芳若说,“但当初我和你约定,你做的很好,那么既往不咎,就是新开始。你在浣衣局待了那么长时间,依然想进坤宁宫伺候,而且是凭自己的真本事,那个时候我就想,只要你不再两面三刀,我就不疑你。”
“虽然没有让你在近前伺候,但是从开始就让你跟崔尚宫对接,我不是没有存了心思,有朝一日,让你能取而代之。”
“因为我感觉的到,你既不盼着出宫嫁人,也不想有朝一日能伺候陛下,你想在后宫过好自己的生活,手握权柄的大宫女才是你追求的结果。”
芳若跪下,“不瞒娘娘,奴婢是苦日子过过来的,卖入宫当宫女时我就发誓,再也不会回去过那样的生活,而伺候陛下,奴婢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万万不敢奢望。奴婢在储秀宫时做了颇多恶事,是想着择一良主,好好表现,没想走了岔路,娘娘不计前嫌,反而给了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当时便发了誓,在后宫只有娘娘一个主子,娘娘肯用我,就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自然要竭尽全力伺候娘娘。”
“你不用急着表忠心。”王容与叫起她,“嘴上的忠心是最不值钱的,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你是聪明人,我一开始就知道,聪明人好,知道自己要什么,权衡利弊,合作起来顺心。”王容与说,“你只要依旧聪明下去,我就会一直用你,你想要的自然也都能得到。”
芳若点头应是,眼含热泪,一脸感激。
出了启祥宫,七拐八拐却是去了陈矩休息的地方,“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陈矩笑问,“你可比我忙多了,得闲见不着面。”
“今日去见了娘娘,娘娘总算是信我了。”芳若坐下说。
“娘娘信你还不好,你有没有表忠心?比如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娘娘,这样娘娘用你就更放心了?”陈矩试探问。
芳若白他一眼,“不说,我的小命也捏在娘娘手里,何必再送上一条要命的镣锁。”
“再说,皇后娘娘收人,那是走心的。”芳若说,抿唇又笑了起来,“虽然一开始看走了眼,好在我及时投诚,也是不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