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黑沉沉的云雾被驱散，让人头晕目眩的薄红沁进窗棂，一点点给本就红漆斑驳的木头上了一层红。
那点色彩一寸寸爬上床头，又被有些类似于拔步床的木床隔绝在外，只能靠着折射的光透进床铺。
“咔……”
在那些光攀到脚上之前，厉炅直挺挺坐起来，他一边穿鞋下床，一边把脑袋摸起来扣脖子上。
“好像起晚了……希望找工作顺利一点。”厉炅嘀咕了一句，顺手从旁边桌上取来那两枚眼珠，在手里叮叮当当地盘。
那两只眼珠，一只比一只温顺，微微凸起的虹膜和瞳孔在厉炅掌心里蹭来蹭去。
“吱嘎——”
心情愉快的厉炅伸手推门，诡异又温和的红芒从门缝倾泻而入。
“诶，后生，阿婆正要叫你嘞！”
门外不远处，一个脖子带银环的干瘪老太太拄着拐杖“笃笃笃”小跑过来，腆起笑脸。
“来吃饭，来吃饭，阿婆煮的多！”
“好。”厉炅应一声，把门合上，又道了谢，他伸手想去扶那个老太太。
“不用不用！阿婆还没老得不中用！”老太太挥了挥拐杖，走得比厉炅还快。
“嗒、嗒、嗒……”
厉炅跟在后面，并没有对老太太恰到好处的出现感到什么不妥，仿佛理应如此，他偏头扫视周围。
天穹上漆黑巨目透出的薄红侵占所有视野，又好像打了滤镜一样模糊扭曲。
入目仍然是很破败的房子，墙上和屋檐下挂满了带有民俗气息的装饰，彩带、红结、腊肉、玉米……
不远处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半抹白墙，和高高的楼房，落后村镇和现代化都市仿佛各自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粗暴地拼接在一起。
但不过几秒，那些都市的景象全然消失，撕开的口子处又变成密林，变作河湖……
不变的只有木头房子的破落村镇。
厉炅习以为常，他紧跟着拄拐杖的沉默老太太，街道两边偶尔能见到善意的居民。
“相信我！慕慕！求你们了，相信我！”
“昨天看我们那个居民分明就是红眼睛！那不是美瞳，美瞳在夜里看不见的！”
“我真的看见了！我还看见昨天晚上的那些野兽头，下面根本就没有脚！”
悲愤的声音穿透过来，厉炅好奇地瞥了一眼路边正在争吵的人。
只见方晟紧紧拽着慕慕的手，眼底一片青黑，显然一晚上没睡好，他神情极不稳定，声音沙哑。
“我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没有！”
“慕慕，慕慕，我们去叫他们吧，我们快点走，这里不能待！”
“对了，那些不对劲……你昨天不是拍照了吗？那个照片！照片里面肯定也有问题啊！你也应该……”
“可是我没看见呀……”
在方晟激动到颤抖的反应下，慕慕轻轻把手抽了出来，她歪头微微一笑，很温柔，很娴静，却让方晟如坠冰窖。
慕慕唇瓣缓缓开合，像肉虫子在白粉上蠕动，一下又一下。
霎时间，那张唇在方晟眼里成了无数道鲜红的剪影，而那些重复出现在视野中的嘴在说：
“方晟，不要疑神疑鬼。”
紧接着，慕慕拢了拢系着彩带和草编红结的裙子，回过头朝厉炅前头的老太太招手，笑意晏晏：
“阿婆！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啦？”
“阿婆煮的粥……”老太太笑得牙不见眼。
还呆愣在原地的方晟抬头一看，视线猛然间撞上那老太太满脸褶子里探头探脑的不知名事物，还有枯黄牙齿中的血丝！
他咬紧的牙关顿时响亮地咔嗒一声！
旁边慕慕绕到方晟身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探头瞅他：“方晟，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为什么要说的这么大声呀？不怕被发现嘛！想吓我就直说！”
“我没有……我没有……”方晟不知道怎么反驳，整个脑子思绪乱的很，他只会机械地反驳。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这些恐惧和紧张在视线触及到厉炅时陡然消失不见，方晟瞬间感到一种由衷的安心和宁静，还有安全感。
他忍不住笑了。
棕褐色的眼睛……这很正常，是我昨晚看错了。
方晟想着，他转过头再看老太太，系着彩编绳结的老太太也已经恢复了慈祥的面容，笑呵呵的。
“咕噜噜……”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方晟收起那些疑虑，只觉得是自己太焦虑。
周围真熟悉啊，看来游戏的压力果然很大……都忘记好多事情了……
于是方晟跟着慕慕，跟着那个老太太，也跟着收回视线的厉炅，一步步往前走。
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带着几人在泥土路上走着，推开木门。
“吱嘎——”
屋子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实木桌，几把椅子，还有角落出一堆竹编的东西。
方形实木桌的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
老太太去拿了几个干净的碗，一点点舀东西，它先递给厉炅，又给厉炅拉开了椅子。
紧接着，老太太将手里舀好粥的另一个碗递给方晟，笑开了没嘴的牙。
“来，吃饭，吃饭，乖孙！”
“阿婆，这是你孙子？”
厉炅捧着碗，鲜红的眼睛里有些诧异。
慕慕拉开椅子坐下，在方晟表露出迷茫之前欢快地回答：
“对的哦！我们这次就是借着徒步旅行回家的！阿婆，我还要一碗！”
脸上擦着白粉，装束与居民无异的慕慕吃饭很快，在厉炅尝试喝第一口粥的时候，她已经吞了一碗。
厉炅一边喝粥一边看旁边两个人。
慈祥的老太太提起一个竹编篮子出了门，它笑呵呵地说要去给“乖孙”的朋友们，也就是村镇里其他的“孩子们”送一点。
“乖孙，多吃点！”
方晟愣愣地点头，然后坐下，坐在慕慕身边，他用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捧起碗，低头小口小口喝粥。
慕慕很活泼，很健谈，不断尝试在饭桌上挑起话题，但方晟没有理她，厉炅听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片刻。
“嗒。”一声清响。
厉炅放下碗出门了，他还要去寻找工作，这个村镇里他能做的工作其实很少。
房间里彻底只剩下方晟和慕慕。
“咕咚咚……”
喝粥的动静大起来，方晟盯着粥碗，眼睛艰难聚焦，他缓缓地，将锋利的指甲停留在脖子上，然后扎入，血珠一串一串泌出……
“嘶——卧槽！”
方晟被剧痛激起了一点意识，他下意识松开手，回头看自己的同伴“慕慕”。
望向天花板的头颅和脖子只连着一层皮，躯干直挺挺的尸体正捧起碗，抬手——它往暴露在空气中的食管里倒沸腾的热粥。
“咕……嘟……嘟……”
简陋的屋子里一片红艳艳。
“噔噔……噔，咚！”
方晟接连后退好几步，扯倒了椅子，他吞了口唾沫，说不上来这副场景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感到一种模糊的可怕。
翻倒的粥在地面洇开一片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手足无措的方晟眼睛一闭，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屋子，外面温暖的阳光压在脊背和头脸上，都没有让他感到半分温暖。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按捺不住恐惧，方晟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逃跑。
路边的居民们向他投来善意的目光，却反而让他更加惊惧。
方晟跑着跑着，大脑越来越混乱，但他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清醒，他看周围的“人”，周围的景象，周围一幢一幢仿佛獠牙般林立的屋房……
所有感觉渐渐统一，渐渐一致。
像是谁？
像是“我”。
“所以我只要干这个就可以了吗？”
询问清晰传入耳膜，方晟的脚像是灌了铅，他走不动道，反而不受控制般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连转了好几个弯，方晟原先勾倒椅子的脚火辣辣地疼，他控制不住扑到地上！
“咚！”
“嗯，负责向住户收钱就好？看起来很简单……咦？”
正在交涉工作内容的厉炅偏头瞅了瞅方晟，张嘴似乎说了什么。
地上刚抬起头的方晟对着那双鲜红的眼睛，混沌的思绪操控身体重复了那两个字：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