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圣旨(1 / 1)

黄昏的一抹余晖洒在宣德楼上金甲卫士的铠甲上,照射的那铠甲熠熠生辉,刺人双目。数匹快马就已从宣德门前奔腾而过。

马踏斜阳、霞光普照。

这几名骑士威风凛凛地沿着天街一路狂奔,人群惊慌失措,只得狼狈的闪避,大相国寺也腾起了一阵尘土。

莫云潇在宋五嫂的房中,透过悬窗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感叹:“官府真是霸道,”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身体原先的主人也喜欢纵马在闹市奔驰,与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骑士们在樊楼的大门前“吁”地一声,马儿们人立起来发出声声嘶鸣,骑士们纷纷下马,大声叫嚷:“樊楼的人呢!还不把马喂了!”

几个大伯急匆匆迎了出来,领头的一个陪着笑脸问:“几位官爷是有公干?”其余几人纷纷上前去替这些骑士牵马。

樊楼名满京华,时常有贵人来此宴饮,一般的公差官员这里的大伯焌糟也都不惧。

一个面皮白净,嘴上没毛的骑士扬了扬下巴颏,高举起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说:“咱家是来宣旨的。”

他说话的同时眼睛往大堂里扫,又说:“你们掌柜的呢?”声调高扬,尖声尖气,一听就知道是个宦官。

大伯心头一紧,忙问:“俺家掌柜的犯了什么事,还得官家下旨捕人?”

“去!咱家跟你说得着吗!”这宦官有些不耐烦,一把将这大伯推开,迈步就往里走,身后跟着七八名随从。此时大堂里已坐了不少食客,熙熙攘攘的声音纷杂,歌女轻柔的琵琶乐音缭绕其间。大伯们想要阻拦又怕冲撞了这皇帝钦差,一时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众食客见这一伙人来者不善,本来还喧闹的大堂渐渐的止了声息,就像一锅沸水忽然被釜底抽薪一样的平静。几个穿梭在食客间的焌糟和大伯也都愣住了。

这宦官将众人一扫,高声吐出四个字:“官家有旨!”

众人不觉都吃了一惊,也不管是食客还是歌女亦或是大伯焌糟,纷纷都跪了下来。

宋明轩和还在后厨忙活的宋五嫂也急忙赶了来。宋明轩手里还握着一支笔,宋五嫂还支棱着两只沾满油污的手。姐弟俩都是一脸的诧异。

这宦官一见了宋五嫂,本来板着的脸眉眼都笑开了,上前抱拳道:“呦!五嫂子,许久未见了,无恙乎?”

宋五嫂也是尴尬的一笑,一边将手在破旧的围裙上蹭了蹭,颇为不安的说:“原来是李内官,我们这可……”

宋五嫂正要招待,李内官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五嫂子不必忙活,今日是公事所系。您瞧,官家来宣旨,咱家宣过了旨还得回宫复命呢。”

宋五嫂和弟弟对视了一眼,又问道:“可是为了莫家人来的?”

“正是!”李内官回答。

宋五嫂吃了一惊,忙说:“简王的事莫家人事先并不知道,如何就要来捕人?”

“五嫂子!”莫云潇站在楼梯走廊上叫了一声,然后“噔噔噔”下楼来,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曾与简王有过一段孽缘,不过这可不关宋家姐弟和樊楼的事。”

莫云潇神色凛然,显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由不得让人折服。

李内官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莫家娘子说的什么?咱家什么时候说要来捕你了?”

就在三人诧异疑惑的当口,李内官将圣旨徐徐展开,高声唱道:“官家有旨!”

宋五嫂和宋明轩急忙跪了下来,在二楼观望的莫家人也都纷纷跪了下来,只有莫云潇一人兀自站着。

李内官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又提高嗓音唱道:“官家有旨!”

她仍是站着,动也不动。

李内官涨红了脸,暗骂这莫云潇不地道,为何要在这里让自己出丑。

于是他只能再一次提高声音,瞪着莫云潇重复道:“官家有旨!”

一旁的宋五嫂拽了拽莫云潇的裙摆示意让她跪下。她这才悻悻然的跪了下来。

“你该说民女接旨。”宋五嫂从旁提点道。

莫云潇便又十分不耐烦的将宋五嫂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态度甚是倨傲。李内官强抑怒火,一字一顿的念道:“上谕,简王之乱祸起萧墙,幸有民女莫氏护驾保朕周全,朕心实慰。然简王虽已伏法,善后之事待举。朝廷余暇所不能顾及者,乃城外贼窟被囚女子耳。男女有别,事涉大防,故朕特命民女莫氏代行朝廷之权,拜城内外谴讨使,赐过关令牌,全权处置被囚女子事宜,事成之后朕不吝厚赏,还望民女莫氏体察朕心,解民倒悬,以慰京城百姓之心。钦此!”

李内官朗读完了圣旨,整个樊楼大堂仍是静谧似水,所有人面面相觑。

还有人小声问旁人:“如何?是给莫家娘子封了个官?”

“不是官儿,是差遣。”

“差遣?啥叫差遣?”又一人问道。

“差遣就是临时委派的,事成之后权柄就要收回去了。”

“哦,竟是个白吃力的活计!”

“什么白吃力!”那人鄙夷的看看身旁两人,解释说:“差遣不是官职没有俸禄,但却大有油水可捞。而且差遣不受百官节制,只有官家一人可以过问,故而权柄也大得吓人。像什么宣慰使、招讨使都是如此。”

“啊?原来如此!”那人一脸惊愕的神情,说:“自古以来还未有女子做差遣吧?这真是奇闻呀!”

其实这时候,所有听到圣旨的人都是一脸的惊愕。莫云潇也不明白赵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也沉默着不说话。

李内官更是气愤,又强调了一遍:“钦此!”

宋五嫂如梦初醒,连忙用手肘撞了一下莫云潇。莫云潇才不慌不忙的举起双手,说:“民女莫云潇领旨,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这四个字是莫云潇从电视上看来的,并非是宋代的惯例。不过她把这句加上倒也显得恭顺。

李内官见她前倨后恭怒气稍稍平息,只“哼”了一声便将圣旨交到她的手里,冷冷说道:“民女莫氏,官家开风气之先,厚恩在上,尔需时刻谨记,不可怠慢差事。”

听了这话,宋家姐弟都暗叫不好。莫云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李内官如此一番居高临下的训诫只得激起她的怒火。

果然,莫云潇缓缓起身,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说:“官家倒是有恩于我,只是他问也不问就赏我一个差事不免让人惶恐。请李内官回复官家,就说这件事我办不了。”

这番话说完,她将圣旨往李内官怀里一塞转身便走。李内官固然气得面色铁青,一众随从也都目瞪口呆,而大堂的众人更是哗然一片。

大宋开国以来,封女子为差遣已是奇闻,而这个女子居然抗旨不遵更是古今未见的奇闻中的奇闻。

宋五嫂已吓得浑身汗毛到竖,急忙上去拉住莫云潇,厉声道:“荷露!不可意气用事!官家圣旨,怎能违抗!”

“我做不了,为何要遵从?”莫云潇反问了一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圣人有教,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内官也大踏步赶过来,指着莫云潇说:“你……你……这是抗旨!是欺君大罪!你就不怕抄家灭门吗?”

“哎呀!官爷!”楼上的张芸儿见势不妙第一个冲了下来,连连哀求:“这位官爷,我家娘子不懂事,还请官爷宽宥则个。这个圣旨我们定要接的。”

李内官一把甩开张芸儿,怒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乡野村妇,懂得什么?你以为是在你们茗楼买茶吃呢?哪有商讨的功夫!”

张芸儿一个踉跄,只得扶住了楼梯扶手才没有跌倒。

“娘亲!”云湘和莫云泽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跟着也飞奔下楼,李仙蛾和云溪还有绿玉和丹珠紧随其后。

莫云潇心念一转,想到自己的举动可能会连累家人,便收敛了几分脾气,对李内官说:“官家的差事我办不了,倘若我明知自己办不了还要硬着头皮接旨,那就辜负了官家的一片苦心,那岂不更是欺君大罪?”

李内官一愣,又道:“办不了也得接旨,然后再从容商议。”

“既接了旨,我找谁商议?”莫云潇眼睛一瞪,丝毫不退让:“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太白仗着满腹诗才尚可拒绝天子召唤,我区区一乡野村妇,如何就要做这力所不能及的事?若是差事办砸了,耽搁了朝廷的大事,那时是我这乡野村妇来担待还是你李内官担待!”

莫云潇这一通抢白真叫无理辩三分,呛得李内官说不出话来,只得怒吼:“如此说来,反倒是官家的不是?”

“这话可是你说的!”莫云潇环顾四周,作了个四方揖,脚踩在楼梯上高声道:“樊楼宾客满门,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是李内官说这是官家的不是,与人无尤!”

她说完转身便要上楼去。“岂有此理!”李内官的肺腑都要气炸了,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周围的几人急忙将他扶住。“女子与小人……难……难养也……”他浑身无力,举着虚弱且颤抖的手指着缓缓上楼的莫云潇。

大家正要劝慰他,却听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炮仗声响,众人悚然一惊,纷纷举目望去,只见烟尘四起,夹杂着红色的碎纸屑。一队宫人徐徐而进。

他们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各呈物什,虽看不清是什么但也必是极为华贵的东西。

宫人们站在侧,一个年纪苍老的宫人从正中走来,打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道:“官家有旨,今派民女莫氏为城内外谴讨使实为无奈,与忠不涉,义非不赏。朕特赏蜀锦五十匹、辽国进贡雪貂皮三张,鹿茸二斤、杏花酒一坛、吐蕃诸部进贡牦牛肉五斤、雪莲一朵、胡商进贡玛瑙手串一对,钦此!”

宫人读完圣旨,对周围呆若木鸡的众人浑然不理,只是踱步来到莫云潇身边,笑道:“恭喜莫家娘子,请接旨吧。”

莫云潇愣了半晌,还未说话云溪就先抢着说了:“大女兄!这些可都是极新鲜的玩意儿!快快接旨谢恩呀!”

“我……”莫云潇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又是一个极为尖锐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人们条件反射似的回头望向门口,这次来宣旨的是一个少年内官,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两个年轻的宫女,其中一个宫女手上也捧着一个托盘,其中呈的是黄橙橙的一片像是衣服一样。

莫云潇与他对视一眼,不禁叫道:“张迪!”

张迪瞪了她一眼,站在大堂中央,展开圣旨读道:“女眷为官世所罕有,朕欲引前朝上官婉儿之例,然其时女主临朝,太阿倒持,朝纲崩坏。朕思虑再三,唯恐莫氏难以服众,特赐皇室披风一件,披风在肩,贵比公主,威如朕临。钦此。”

莫云潇一把拨开眼前的那个老内官,奔到张迪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迪眼睛一瞪,拼命地给她使眼色,叫她按照规矩跪下接旨。可莫云潇却浑然不觉。

她望了一眼身后的那两个宫女,忍不住噗嗤一笑,竟然走过去拿起了那黄色的披风在空中一抖,那两个宫女不禁“啊!”地惊叫一声。

莫云潇像穿大衣一样将披风披到了自己肩上,系好绳子,那一片金黄之色在夕阳的光照下更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唯女子与……与小人难养也……”李内官还在不住的念叨着。

莫云潇走回来对张迪说:“替我转告官家,这个礼物我收下了,至于那些什么辽国、吐蕃、胡商什么的礼物我可不要了。替我谢谢他哈。”

“莫云潇!”张迪忽然怒喝一声,指着她说:“你简直目无王法!”

那个老内官也走过来对张迪抱怨:“如此刁妇,官家为何一再偏袒纵容!”

“荷露!”宋五嫂一路奔了过来,拽住莫云潇的胳膊,在她耳边说道:“差遣可是有很大权柄的,你不妨先将这个差遣接下来。”

莫云潇狐疑的望她一眼,问:“为什么?”

“你不是要重振茗楼吗?”宋五嫂说:“还有,当初你蹊跷的落水至今未有结果,不如借此机会好好查一查。”

“能查吗?”莫云潇又问。

“能啊!”宋五嫂说:“差遣权柄极大,满东京的大官小吏都要听你使唤,你说能不能查!”

莫云潇细细一想也觉得有理,便凛然跪下,说:“民女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