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宴饮(1 / 1)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刘大刀久久不语,面色也变得愈加阴沉。二人对视,一人沉着脸,一人面带得意的笑。

宋五嫂瞧瞧他,再瞧瞧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刘大刀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如何叫他向一个女子俯首称臣?这个问题同时盘旋在了莫云潇、刘大刀和宋五嫂的心头。

“莫大姑娘的事,俺一肩挑了。”忽然,袁璐的话像一支利箭穿过了静谧的夜。三人都为之一震,纷纷侧目。

莫云潇的目光中泛起了层层的狐疑,她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带着不无怀疑的口气:“就你?”

“俺……”袁璐有些局促,他带着必死之心来到这里,不曾想突然豁免。

他的心情正在这激烈的风暴激荡中,便脱口而出了上面那句话。

刘大刀的头略向他一偏,笑着说:“袁璐可是我们丐帮的财主,弟兄们之所以能在这东京城里立足,全仰赖袁大财主的恩惠。”

“团头,俺……”袁璐还想说话,刘大刀却举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

“在这东京城里,袁璐有三间药铺,一家医馆,另有七八间裁缝铺子和一个茶摊。”刘大刀对袁璐的家当如数家珍:“俺还等着有朝一日登基做官家,封俺们袁大财主一个盐铁转运使当当。”

他走到了袁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莫姑娘饶你不死,你尽心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这份恩情不止是你一人欠下的,那是我们丐帮欠下的。”他又转头对莫云潇说:“莫大姑娘,日后在这东京城里,但凡你有了为难之事都可以来找俺。俺一定帮忙。”

“我可多谢团头了。我家的店子……”

刘大刀呵呵一笑,说:“袁大财主做主,行商之事俺可不懂。”他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向外走去。宋五嫂瑟缩的闪过一边,给刘大刀让开一条路。

袁璐也拘谨的施了一礼,再次感谢莫云潇的救命之恩,也与那两个丐帮底子一起快步追了上去。

莫云潇也回头望了去,见到了他们几人的背影和站在一旁有些瑟缩胆怯的宋五嫂。

“五嫂子,他们有没有吓到你?”莫云潇笑问。

宋五嫂摇摇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也笑了,说:“‘宁碰开封府,不碰莫云潇;宁吃三斗醋,不逢莫荷露’。谁不知道你莫大姑娘是个混世女魔王。”

莫云潇格格笑了起来,说:“好了好了,五嫂子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你让我见的人我也见过了,可以带我去吃鱼羹了吗?”

宋五嫂含笑拉过莫云潇的手,说:“走,五嫂子带你吃鱼去。”

她二人手拉着手从后院走出来,穿过熙攘的厨间,一起登上楼去。

不过,宋五嫂并没有带她去莫家人的那个雅间,而是奔了相反的方向。

她们穿过一个小回廊,来到了樊楼深处,好在壁上都点着灯,使得昏黑的回廊还可见到光影。

回廊的尽头仍是楼梯,宋五嫂带着她一起登了上去,直登到第三楼的楼顶。她们才在一间颇为别致的房间门口驻足。

莫云潇打眼一瞧,但见这屋子门窗的雕刻虽称不上雕梁画栋,但也十分精致,两个大红灯笼挂在门口,窗边还摆着一个小香炉。莫云潇细细一嗅幽香扑鼻。

“这间屋子倒是迥然不同。”莫云潇笑问:“这是五嫂子的闺房吧?”

“哎呦,一个烧火做饭的粗妇人,哪还称得上是闺房。”宋五嫂说着便将房门轻轻推开,带着她一起进去了。

屋子里的布置也十分别致,有花鸟工笔画,有狂草书法;左手边是一个镂空雕刻的屏风,右手边是一个套间,两侧挂着纱帘,里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具,中间则是一张吃饭用的圆桌;正对面是两扇悬窗,用支木支起来,可以眺望城中百态。

因为樊楼已是东京城最高的建筑,所以往常从这里向下望去,但见斑斑点点的灯火,穿梭如织的各种人群、各色车马。

还有那州桥上,太平车与骡车并行,健马与行人错肩。那是多么繁荣熙攘的繁华街景。

可今日,莫云潇站在窗口眺望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面,黑洞洞的五仗河,仿佛那澎湃的河水拍打河床的声音她都亲耳可闻。

“今天的风太冷了,把窗儿闭了吧。”宋五嫂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来。

莫云潇回头一望,只见曹妈妈和两个捧着托盘的小厮站在了桌前。曹妈妈在饭桌上架起一个小炉子,炉火正旺,烤着托盘里的鱼。鱼香四溢。“呦!有鱼吃了。”莫云潇开心的走了过来。

“莫大姑娘,今儿不光有鱼吃,还有好酒喝呢。”曹妈妈从身后第一个小厮的托盘里拿出一壶酒和两个小盅,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这可是长风楼的玉髓,从不外带的,是长风楼看着咱五嫂子的面子才肯沽这几两。还有……”

曹妈妈转身从第二个小厮的托盘上端来一个小小的笼屉放在桌上,笑道:“这是玉楼的汤包,只是时辰晚了,只能买到这几个,权当给莫大姑娘尝个鲜。”

说完之后,曹妈妈又带着小厮走到了里间,说:“这儿有好茶,我叫小厮把水坐上,待会儿也请姑娘品一盏好茶。”

“好了,我和荷露单独说几句话,曹妈妈,你们先出去吧。”宋五嫂温和的说着,曹妈妈应了一声,便带着小厮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关好。

莫云潇的肚子早都咕咕叫了。

她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夹鱼吃。宋五嫂坐在了她的对面,说:“荷露,嫂子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能深入虎穴,扳倒简王这个浪荡公子。”

莫云潇的筷子忽然一顿,大好的心情登时打了折扣。她想到了自己和赵似那美好且又短暂的一段感情不免悲从中来。

她不说话,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脖子一仰,一饮而尽。这酒醇厚香糯,说不出的柔滑,香而不腻,辣而不烈,一杯下肚令莫云潇精神为之一震。

她擦了擦嘴角,说:“我宁愿没有扳倒他。”

宋五嫂笑着点点头,不无感慨地说:“是呀。简王风流倜傥,本是个好男儿。唉,姻缘自古难定,扑朔迷离多有,荷露,你本心善良,又有任侠之风,佛爷想必也会保佑你找到好姻缘的。”

莫云潇的筷子在那已煎的很烂的鱼身上戳来戳去,问道:“五嫂子叫我来救为了给我宽心吗?”

“那倒不是。”宋五嫂笑笑,说:“我请你来,一是感佩你以女儿之身做这等大事,嫂子我艳羡不已。这一杯酒我来敬你。”她说着便给她二人的酒盅里都倒满了酒,然后举杯碰杯,各自饮下。

“的确是好酒。”莫云潇赞了一声。

宋五嫂更高兴了,打开那小笼屉,用筷子夹起一个小汤包呈在碗里递到莫云潇面前,笑说:“来来来,尝尝玉楼汤包师傅的手艺。”

莫云潇接过小碗来,夹起这汤包来轻轻咬了一口。只是一口,汤包的汁水四溅,差点喷了出去。

莫云潇有些发窘,忽然就想到了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的‘撒尿牛丸’。

宋五嫂忍不住“噗嗤”一笑,说:“慢点吃,这玉楼的汤包都是这样子,要细嚼慢咽的好。”

细品这汤汁,肉味中掺杂着桂花的香气,包子的肉馅既有牛肉的劲道,又能尝出羊肉的细腻,更难得的还有河鱼的鲜味。

这几种口感和味道融合在一起却不会给人错综复杂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兼收并蓄的杂糅之美。莫云潇品了又品,不禁点头称赞:“玉楼汤包,名不虚传。”

宋五嫂含笑点头,说:“长风楼的酒,玉楼的汤包,我们樊楼的鱼和你茗楼的茶,在这东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将这四大名吃名饮都凑齐了,只怕是官家也没这样造化。”

莫云潇望着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再看看对面宋五嫂和善的笑容。

她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句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她就烦躁的摇摇头,任其消散在空气中。

宋五嫂和自己是很好的朋友,即使曾经闹过退婚和并店的不愉快,但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自己落难,宋五嫂慷慨相助,自己如果再胡乱猜度人家,岂不真是小人之心了。

“五嫂子,这一桌子好菜可也太丰盛了。”莫云潇说:“我无功受禄,平白吃你这些好东西还真有些惴惴不安的。”

宋五嫂眉眼一瞥,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胳膊,含笑骂道:‘你这小狐狸也忒耍贫,谁不知道你莫云潇是个只肯占人便宜从不吃亏的家伙。今儿怎么忽然转了性了?’

莫云潇含蓄一笑,说:“这倒没有。只是嫂子你是个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儿嫂子请我吃这一顿大餐,可不仅仅是为我压惊洗尘吧。”

“怎么?你以为是鸿门宴?”宋五嫂笑道。

莫云潇一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说:“不不不,嫂子你可千万别多心,我从未这样想过。”

宋五嫂格格笑了起来。她拉过莫云潇的手坐下,说:“我只是说个笑话,你可别认真。其实,嫂子我还备了一份大礼要送你。在这份大礼面前,这些酒菜鱼肉都算不了什么。”

“哦?”莫云潇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宋五嫂从容起身,绕到屏风后面,拿起梳妆台前的一个小盒子再折返回来。她将小盒子放到莫云潇的手边,说:“你自己打开看看。”

莫云潇一愣,便依言将这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纸,像是什么文书似的。她仍是不明就里,将这文书打开来一瞧,只见上书两个大字“房契”。

莫云潇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望向宋五嫂。宋五嫂微微一笑,将这契约接过去,说:“你瞧,这是你茗楼的房契。我替你赎回来了。”

“五嫂子,你这是做什么?”莫云潇颤声问道。

宋五嫂一笑,说:“傻丫头,我还能做什么。茗楼是你父亲的产业,决不能这样轻易的毁了。这张房契我还给你,茗楼还是姓莫的。”

莫云潇楞了一愣,然后霍地站起身来,说:“五嫂子如此大恩,我们莫家可怎么担得起。”

“唉,这有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宋五嫂怅然一叹,说:“之前是家兴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名节,我这做嫂子的也……”

“五嫂子,这件事咱们都不提了。”莫云潇顿了一顿,才说:“我也不好,家兴是个知书达理的公子,可我……唉,只知舞刀弄枪,是个男儿性子,人家叫我女阎罗,却叫家兴小潘安。我们终究是不配。”

她说这话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感伤。

“荷露,莫说这些,莫说这些。”宋五嫂也动了感情,重重的擦了一把眼泪,继续哽咽说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什么小潘安,什么女阎罗,都是浮浪子弟的无聊之谈。我向来是把你当亲妹子的,也着实盼望你和家兴他……唉,罢了,都是我们家兴不好,辜负了你。”

莫云潇也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和家兴本没有情,谈何辜负。”

“可你们有婚约。”宋五嫂这样说。

莫云潇低头苦笑,说:“既是结婚了,若没有情,也总是要分离的。”

“唉,过去的事就此不提。”莫云潇也给二人倒上了酒,说:“不过嫂子你的大恩我是不会忘的。”

宋五嫂也是苦苦一笑,说:“荷露,之前你和我提过联合经营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嘛,怎么了。”

宋五嫂一笑,说:“我想牵这个头,将长风楼、玉楼、樊楼和茗楼都联合起来,办一个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莫云潇眼角的泪还没有流完,但听了这话顷刻间就完全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