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蒙蒙细雨拍打着屋瓦发出噼啪的声响。
成宇趴在床上,两眼无神。
他的后背一片通红,条条鞭痕还清晰可辨。环儿望着他的伤,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她一边为成宇擦药一边哽咽地说:“跟着大王当差,总得万分小心。你伤成这样,可叫人怎么才好。”
“我怎么不小心了?”成宇含着万千的悲愤说:“大王只是在和玲珑姑娘生气。哼!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环儿用手绢掩了口鼻哭泣了几声,才又说:“话是如此,不过你可千万不可对大王有丝毫的怨怼。他是疼你才打你的。”
成宇吃了一惊,便侧头将她瞥了一眼,说:“你这叫什么话,大王无故迁怒别人,也是疼他?那若是恨上一个人,难道要好酒好菜的招待吗?”
“哼!瞧你说的,只是跟我拌嘴。”环儿有些不满地说着:“大王宅心仁厚,怎会随意打骂下人?他打你,一定有深切的缘故。你要记住,万不可生大王的气,不然只会寒了人心。”
成宇有些生气,微微转过身子来,望着环儿那依旧可人的面庞,说:“莫不是你瞧上了大王,想给他做小?”
环儿双眉一竖,带着十分的委屈说:“怎么?你以为我要攀高枝吗?”
“不然,你何故如此替大王说话?”见到环儿的样子,他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只是嘴上不饶人。
“你……你……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环儿骂了一句,接着掩面哭了起来。
成宇没有接着她的话头,也没有来安慰她,只是冷冷地说:“环儿,几年不见你变了好多。从前的你钉是钉铆是铆,是非对错心里头雪亮得很。可如今呢?你进了王府,得了富贵就忘了本。”
环儿没有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哭。成宇觉得心烦,便说:“好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珊瑚。
珊瑚低头望了望手里拿着的药瓶和棉布,见到他二人这番景象也十分尴尬。
“珊瑚阿姊?”环儿急忙把脸上的泪水抹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珊瑚看了看环儿,又看了看面色尴尬的成宇,他二人的关系已猜中了几分,便说:“是大王叫我来的。大王说他今天做错了事,叫我来看看成宇小哥的伤。我本来即刻就要来,但想着王府缺药,出去买了药才来,便耽搁了。”
“你瞧!”环儿又得了理,对成宇说:“大王是仁厚的,还惦记着你的伤呢。”
成宇心中紧张,生怕珊瑚说出赵似赐婚的事,只得装作发怒的样子对环儿说:“你总是有话说。你快走吧!不要在这儿碍我的眼!”
环儿楞了一愣,哭道:“好!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要理睬谁!”说完就哭着跑出去了。珊瑚还叫了一声“环儿!”本想拦住她,但哪里能拦得住呢?
珊瑚不放心的朝门外看去,见环儿越跑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黑夜里。她有些揪心,但成宇却叫住了她:“珊瑚,你休要理她,叫她出去哭一哭也好。”
珊瑚走过来,说:“环儿性子烈,我怕她出事。”
“哼!她能出什么事?”成宇也有些揪心,但当着珊瑚的面他不能流露出对环儿的丝毫关心:“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完全不认识了,”
珊瑚走过来,将那药膏轻轻撒在成宇的伤口上。成宇后背肌肉一紧,轻轻的呻吟了一声。珊瑚柔声问道:“疼吗?”
“有点。”成宇说。
珊瑚用手指轻轻地将药膏匀开,手法极是轻柔,比起环儿来不知叫人舒服了多少倍。
“环儿是你表妹,是吗?”珊瑚试探似的问。
成宇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是,我们两家是亲戚。不过,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可没多少相干的。”
“你怎么这么说?”这话虽然有点责备的意思,但珊瑚语气十分温柔,一点不满的情绪都没有:“听人说,这次你能从岭南回来,全是环儿周旋的结果。你刚还说那么多伤她心的话,换了谁也消受不了呀。”
“我告诉她,与你已有婚约,是大王许下的。叫她以后不要在来我这儿,怪惹人闲话。”成宇又叹了一口气,说:“是我的口气重了些,才把她惹哭的。”
他说这话时心里想着:“环儿,我知你对我好。可我如今却猜不透你的心思,不知道你是何种样的人。我为了我的前途着想,只能委屈你了。若你心里真的有我,就不要怨我。”
珊瑚淡淡地说着:“环儿对你也算是情深意重了。你我虽有大王的婚约,不过若你真心念着她,欢喜与她厮守。那我去与大王说,大王是个能够替他人着想的人,会体谅的。”
“不,珊瑚。”成宇忙说:“今天你来看我,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欢喜。环儿与我一同长大,是我的好妹子,我也愿她能够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可那个人不会是我。”
“可她对你的恩情,你就不报答了吗?”珊瑚也有些激动了。
“报答,我该报答。可是,我不能委屈了你,也不忍委屈了你。我报答环儿总有别的办法,可报答你只有此一条。”成宇咬了咬牙,心里却想着:“我发配岭南,吃尽了苦头,如今虽然回来也得卖身为奴。这些全都是拜环儿一家所赐。我为何要报答她?凭什么报答她?”
珊瑚有些羞怯了,含笑说道:“看不出这个人呆得像块木头,话倒是只会捡好听的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成宇说:“从今往后我只疼惜你一个人,大王和你的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的。”
听了他这番话,珊瑚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住泪水,说:“好了好了,药膏我放这儿,明儿我再来给你擦吧。”
“你就要走了?”成宇问。
“不走怎的,听你说些酸话?”珊瑚抽噎了一声,掏出手绢来擦了擦眼角的泪。
成宇正想说话,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赵似。
二人见了赵似都有些窘迫。珊瑚急忙起身行礼,成宇也挣扎着要起来,赵似急忙过来将他扶着,说:“不必多礼,你好生将养着。”
“谢……谢大王。”成宇忐忑不安,只能缓缓躺下。
赵似望了望旁边正低着头满脸透着羞涩的珊瑚,笑着对成宇说:“珊瑚是府里的老人了,我该为她用心挑选个夫君。起初我还担心珊瑚不愿跟你,但看你二人如此,我也就放心多了。”
成宇也有些难为情,说:“多谢大王的厚爱。”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成宇说。”赵似对珊瑚吩咐道。
“是。”珊瑚应了一声,一溜烟的跑了。
赵似将门关好,坐在了成宇的身边,问道:“怎样?伤口还疼吗?”
“多谢大王挂怀,珊瑚给小的上了药,已不怎样疼了。”成宇惴惴不安的回答着。
“嗯,如此甚好。”赵似说:“今日我迁怒于人,害你受苦,我来给你赔个不是,望你不要忌恨于我。”
成宇诚惶诚恐,连忙说:“大王说哪里话?小的的一条命都是大王救下的,大王要打要罚,小的绝无半点怨恨。这一点子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你的功劳我是记得的。”赵似说:“你冒险在官家的酒盅上沾毒,做的很好。赵佶即使堤防了酒菜,却也没能堤防酒盅。他日我登基为皇,定封你个大大的官儿,叫你光宗耀祖。珊瑚嘛,也要给她个一品诰命的荣衔。”
听了赵似的这一番话,成宇的心中感动非常,即使有对他的怨恨在此刻也已烟消云散了,就算为了他去死,自己也甘愿了。
“大王,小人甘愿为大王去死。”成宇挣扎着要起来。
赵似抬手示意他躺下,说:“不必死,咱们谁都不必死。该死的人是赵佶。只有他死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是。”成宇应了一声。
赵似将目光一转,又说:“明日玲珑姑娘要回家去,我委实放心不下。我想要你去跟着她。”
成宇说:“大王,这个玲珑姑娘便是茗楼莫家的长女莫云潇。这件事大王可知道吗?”
赵似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
“那大王也当知,此人有‘女阎罗’的诨号,端的是东京城的一霸,向来只有她欺负人,从未有人敢欺负她。”成宇说:“大王又为何不放心呢?”
赵似笑了笑,说:“正因如此,我才要你暗中跟着她,不可打草惊蛇。”
成宇眉头一皱,说:“大王神机妙算,小人可有些不懂了。”
“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赵似收了笑容,一脸凝重的望向四周。这句话深深的震撼了成宇。原来赵似对莫云潇的所有爱恋都是假的,他对她仍是充满了戒心。
“我想看看她回家之后都做些什么,见了什么人。”赵似对成宇说:“这件事我想交给身边人去做,不过你的伤确实令人担忧。”
“不打紧!”成宇一口答应了下来:“就算是粉身碎骨,小的也要报答大王的恩情。”
赵似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样就好。今晚你踏实的睡一觉,明天就辛苦你了。不过,万事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她发现了。”
“是,小人明白。”成宇说着。
“可若是被她发现了呢?”赵似试探性的问。
成宇一想,说:“小的就说是自己的意思,绝不牵扯大王。”
赵似笑了起来,说:“你倒是聪明。等你回来,我就先将你和珊瑚的大礼办了。有了家室,你也能安心为我办事。”
“多谢大王成全。”成宇难掩他的喜悦之情。这时候,环儿对他的情意全都被抛诸脑后,想也想不起来了。
就在赵似和成宇相谈甚欢的此刻,环儿正独自望着一池湖水愣愣的出神。
她向前走了两步,闭上了眼睛,泪水仍止不住的往外流。
还不到夏天,但蝉鸣已经响起。湖中也传来阵阵蛙叫声。这是多么美妙的夜晚,可却有人要在这样美妙的夜晚结束生命,岂不太煞风景了。
环儿睁开红肿的眼睛,再抬头望了一眼这个漆黑的世界。这里已将她抛弃了,西方极乐才是真正的净土。三奶奶李仙娥常念叨这句话,此刻深深的映入了她的脑海。
“成宇,只有你无灾无难的过完这一生,我们才能再相会。”她说完之后纵身一跃,“噗通”地一声闷响,水花四溅,接着那湖水像沸腾的水一样滚起了层层浪花。
环儿的投湖引来了一双眼睛的注意。那双眼睛缓缓逼近,看到了水中挣扎的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莫云潇。
她本是怀着惬意的心情来湖边散步的,却瞧见了这惊心的一幕。于是她也不假思索,纵身跳入湖中,费尽了力气才将湖中的人捞了上来。
二人上了岸来,都已经精疲力尽。莫云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到不断呕水,不断咳嗽的环儿不禁吃了一惊,叫道:“环儿?怎么是你!”
环儿仍在流泪,说:“大姑娘,我活着没有趣味,只会碍人家的眼,只有死了干净。”
莫云潇双眉一竖,问:“你碍谁的眼了?谁这么告诉你的?是不是成宇?”
环儿摇头,说:“不用别人告诉我,我自己知道的。成宇不要我了,我活着的唯一指望就是成宇。他已将我抛弃,我还有什么趣味呢?”
“他不要你我要你呀!”莫云潇攥住了她的手,说:“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他伤了你,你也不必再眷恋他。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环儿却轻轻挣脱了莫云潇的手,说:“感激大姑娘的好,只是我不能离开王府的。”
“为什么?就为了成宇?”莫云潇有些奇怪的问。
“不,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大王。”环儿哽咽道:“大王的恩泽我不能报答万一,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死在这王府里。我是万万不能再去别的地方了。”
环儿的这番话大大出乎了莫云潇的意料。她久久的楞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