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汴京城华灯初上,沿着汴河两岸的各色小吃铺展开来,灯火彼此相连,犹如长长地火龙。
环儿走在繁华的马街街头,就像是吃醉了酒的人一样失魂落魄。她一路步履蹒跚,行人见了也都匆忙避开。
“姑娘!姑娘你在哪里?”她不时地念叨着,忽儿抓住一个行人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你可见着我家姑娘!”
那人猛地一挣,将她挣了开来,骂了句:“哪来的臭娘皮!净说疯话!”
环儿并不在意路人诧异而又戒备的目光,仍旧迎着璀璨的灯火走着。她走过孙羊正店、曹婆婆肉饼店,还在汤包玉楼大门前盘桓了片刻。
也不知她走了多久多远,忽而听到前面一声呼唤:“环儿!”她悚然一惊,忙叫道:“是姑娘!”抬头望时,本已热络的心顷刻间又跌入了冰窖。那个叫她的人是掌管莫家账房的杜鹃。
杜鹃细眉一皱,重重地跺了一脚,便快步迎了过去。她拉过环儿的手,关切地问道:“你带着大姑娘哪里去了?大郎回了家来瞧不见人正气着呢。”
话说到这儿,她便察觉不对。环儿发钗散乱,失魂落魄,再看看她的四周却不见莫云潇的人影。她心觉不好,又急急地问:“大姑娘人呢?”
“杜鹃姐姐。”环儿抬起头来望着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扑到她的怀里,边哭边说:“是我……是我把大姑娘弄丢了!”
“啊?”闻听此言,杜鹃脚下发软不禁两个踉跄。
她的心也登时慌了起来,但环儿扑在自己怀里正哭的伤心,便也不好责怪,只能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地说了来。”
“我……我……”环儿欲言又止,滂沱泪水已浸透了杜鹃的衣衫。她扬起头来,微微将杜鹃推开一些,说:“我要去和大郎说清楚。大不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命抵了去!”
杜鹃更觉惶恐,正欲再劝,但环儿却不等她说话便一把将她推了开来,已大踏步迈上了台阶向茗楼里冲了去。
“环儿!”杜鹃急忙跟了上去,但此时的茗楼一层大堂已是茶客盈门,不好大声喧嚷,只得紧紧追了去不再叫她。而环儿跑得更快。她避过茶水小厮直奔后堂而去。
此时,莫成林正端坐中厅上首。他的身后是两具琉璃灯盏,正燃着熊熊灯火,他那清瘦而又棱角分明的脸映得一片火红。
下首分坐的是张芸儿和李仙娥。她们的女儿莫云湘和莫云溪则恭敬地站在自家母亲身后,微微低着头不敢言语。
张芸儿端起茶碗来先轻呷了一口,然后扬着嗓子说:“大郎,这些日子你不在家,风风火火地出了好些个事。荷露落水,先死后生。后来樊楼宋家为退婚的事赔礼谢罪,荷露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唉,就像荡秋千似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真叫人省不下心。”
“嘭”地一声响,莫成林将手边的茶碗在几上重重地一顿,厉声道:“你身为庶母,不好好看护子女,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说嘴!”
张芸儿闻言一惊,以一副不可思议地面容望着莫成林,颤声道:“大郎这叫什么话?妾……妾哪敢说嘴。在这个家里,说好听的妾是庶母,说难听了也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家婢,而荷露她自幼骄纵惯了,哪是我能管得了的!”
莫成林脸色一变,指着她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看好家,没有过错难道还要论起功来不成?”
张芸儿站起了身来,不卑不亢地回答:“过错妾自然是有的,但依着荷露的性子,莫说是妾,就算是荷露的亲娘又有什么法子?如今她被纵得无法无天,俨然是这东京城里的一霸。她要出门去,难道妾还敢拦着吗?”
听了这话,莫成林脸色顷刻就是一片惨绿。
莫云潇的母亲因难产早逝,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莫家上下对此讳莫如深。而张芸儿似乎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竟这样口没遮拦地嚷了出来,焉能不气人?
“娘!”莫云湘见势不妙,急忙迎上来将她袖子一扯,连番劝慰:“娘你少说几句。这些天我们给爹爹寄去的信颠三倒四的,爹爹自然担忧。在此枯等一个多时辰也见不着人有些气恼也是平常的。”
“是了是了,云湘这话说得极是呢。”李仙娥自打坐下就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她将手帕一捏,缓缓地起身而来,对莫成林说:“荷露这些日子在家休养,恐怕是憋得烦闷了,好不易得了空出去撒撒欢。东京城是天子脚下,王孙贵胄聚集之地,定有圣眷庇佑,想来不会有事的。”
莫云湘扶着母亲,怀着忐忑的心情回首一望,正望见了站在李仙娥椅子后面的莫云溪。她的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却被莫云湘捕捉到了。
莫云湘眉头一皱,露出了狐疑之色。她心知,要想请这个妹妹出面说话是不行了,便只好转过头来重新望向了面容冷峻的父亲。
“爹爹。”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上首的茶几旁,轻轻端起茶碗再走回来。
她将茶碗举过头顶,哽咽着说:“爹爹,娘亲是一时情急才胡言乱语的。女儿代娘亲赔罪了。”
莫成林没有言语,只是伸过微微颤抖的手将茶碗接了,一双怒目直逼张芸儿。张芸儿站在一旁瑟瑟缩缩,一句话竟也不敢说了。
莫成林将女儿敬的茶一饮而尽,对张芸儿说:“若再有一次,你提起荷露的娘,我定扒了你的皮!”
他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不禁让张芸儿母女身子一颤,连连点头。“知……知道了。”张芸儿噤若寒蝉,仿佛她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罗刹、是夜叉,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契丹铁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北方的雪狼。
“大郎!大郎!”环儿的声音似是鼓点一般传来。众人心头都是一凛,想到莫成林正是气愤难当之时,环儿如此失礼地冲来岂不火上浇油?
但大家还来不及思量,随着“哗啦”一声大门被冲开的声音,环儿已合身扑倒在了地上。紧追在她身后的便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杜鹃了。
她二人冲进屋来,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不自觉地都靠上了几步来。
她一眼瞧见莫成林,忍不住用手掩住口鼻,接着便跪下说:“大郎,都怪小的不好,没能拦得住环儿。”
莫成林双眼望着环儿,两道剑眉似麻团一般紧皱,问:“荷露她人呢?”
“大姑娘……失踪了。”环儿讷讷地回答。
“什么?”莫成林的眼睛中就快要喷出火来。
张芸儿和李仙娥两对母女同样是瞠目结舌,围在周围的女使婆子们更是嘴巴张得老大,一双惊诧地眼睛四处望着,竟发现同伴与自己一样惊恐。
莫成林一步步靠过去,将环儿扶着,追问:“荷露她是怎么失踪的?”
“大郎!”环儿双眼噙泪,嘴唇颤了几颤,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都是我不好,我该当千刀万剐了才是,怎么能把姑娘给弄丢了呀!”
“快点说!”莫成林怒吼一声,重重地将环儿摔在了地上。杜鹃在一旁惊叫了一声,忙道:“大郎,人口失踪是大案。咱们还是尽早报官才是呀!”
“谁敢提报官,我打断他的腿!”莫成林转过头来望向了杜鹃,似是有千万把利刃从眼睛里飞出来直刺杜鹃。她被这一喝也不禁是微微后退,诺诺地说了声:“小的多嘴。”
莫云溪和李仙娥对视了一眼,忙迎上去扶住了莫成林的胳膊,柔声道:“爹爹,您既不想报官,不如快些叫人出去找。好在咱们茗楼家丁小厮人手多,全撒了出去也未见得跑不遍东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