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说来话长(1 / 1)

其他亲友蜂拥上前,一阵嘘寒问暖。梦遥躲在人群后面,尽量减少存在感。

回到病房后,人们又继续同病人父母和病人说了一会儿话,安慰和祝福都送到了,才陆陆续续离开。最后留下来的,只有程越父母和冯梦遥。

梦遥默默地把她和别的亲友送来的花都整理插瓶,又洗了水果放在床头,拿了自己随身的小包跨在肩上,走过来与病人告别。

程越的父母这才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姑娘没有走,一直在默默地做着事情。

“冯梦遥,谢谢你!”

“不,程总,应该是我万分感……”

不等她说完,程越便出声打断:“今天辛苦你了,明天上午你把工作的事情忙一忙,记得下午还来,就当你的感谢了。这十几天,要是找不到个说话的人,非得闷死我不可。”

说话间,程家的助手敲了敲门,把几人的午餐送了进来。

“冯小姐,该吃午饭了,要不和我们一起吃了饭再走?”程越父母对这样一个长相温婉清秀、稳重不多言的姑娘很有好感。

“不了,您几位慢用,我回工地还有一些事情。”说完,礼貌地微微一鞠躬欠身,离了病房。

回到入住的酒店,梦遥简单用了几口饭,来到吴新庭休息的房间,汇报了程越手术的情况。后来大家开始午休,不在话下。

工期进展得很快,梦遥只一上午离开,下午再去工地,便看到有很多工程已经开始搭建。周航告诉她,设计部前期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如果进展顺利得话,大多数人这个周末就会离开返回帝都。

第二天下午,梦遥走进病房的时候,程越正在他妈面前龇牙咧嘴哼哼唧唧。听到有开门声,抬起眼皮费力地瞧去,见是梦遥进来,越发提高了音量痛苦地呻吟起来。梦遥看在眼里,只抿唇一笑,并不戳穿。

“你终于来了!你是不知道,我昨晚上疼得几乎一宿没有睡着!”程越故意鼓着腮帮噘着嘴抱怨。

梦遥放下手里的水果,程越妈妈接了过来。再看这位母亲,脸色全然没有了昨天的透亮红润,皮肤晦暗,神色疲倦,大约也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好。

“妈,您回去休息吧,下午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送晚饭来就行,正好我和冯小姐说说话,时间也能过得快一点。”

程夫人大约也是累得有点虚脱,听到有儿子愿意亲近的人能陪在他身边,当然乐得其所,嘱咐了梦遥和护工几句就离开了。

梦遥看到碗里喝剩下的汤,随口问道:“午饭吃得怎样?还想吃什么,我给去买了来?”

“吃得还可以,家里阿姨手艺还不错。就是疼。止痛药的药劲儿过了,就越发疼得要命。”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手术,那么多伤口。不过,真的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现在不定怎么样了呢,没准儿都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咱俩都福大命大,你人这么好,老天爷都会派人保护你的,我不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勇士么,呵呵。”

“只是你这个勇士的武功稀松平常,自己把自己也弄得受了重伤。”梦遥笑着打趣他。

“你还说,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程越撅着嘴抱怨嘟囔。

这句话听来如此的熟悉,仿佛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划过梦遥的心田。

她没有接话,垂着眸专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在程越看来那就是心虚认错的表现。不过她眉眼真的很好看。一双黛眉如远山;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覆了晶莹剔透、美丽灵动的一双眼;皮肤白皙细腻得如一块超凡绝尘的美玉,没有一点瑕疵,那柔柔滑滑的既视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捏两把。

一个苹果削好,梦遥用小刀把它切成了小丁儿,在每一块儿上面都插了牙签,用盘子装了,递到程越床上支起的小桌上。

“怎么,不喂给我?”

梦遥没有理他,转身进了洗手间。

“有你这么照顾病人的么?”

护工见了,赶忙过来拿起盘子就要喂他。他又不肯。

“不用了,我自己来。”

怨念极重地猛戳了一支,送到嘴里狠狠地嚼着,仿佛嚼的不是苹果,而正是这个冯梦遥。

“要不要睡会儿?昨晚不是没睡好么?”从洗手间出来,梦遥问。

“现在还不困,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护士过来送药,交代给梦遥怎么服用,梦遥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把药片咽下去。

“最讨厌吃药了,真他妈的苦!药片还好,小时候吃那胶囊,粘在嗓子眼儿里死活不给下去,难受极了。”边说边把嘴撇得瓢儿似的,仿佛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人生之苦也不过如此。

梦遥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她敏锐地发现:凡是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位、什么年龄,只要往医院的病床上一躺,就越发脆弱娇气起来。比如现在的程越,平日里威武霸气、前呼后拥,一派大老板的作风,私下里爱开玩笑、活泼跳脱,而现在却只剩下了各种哼唧抱怨。

程越却突然话锋一转,两眼滴流圆地望向梦遥,开口说道:“我说冯梦遥,你这么漂亮温柔,一定有男朋友了吧,他是干什么的?你看我这么善解人意英雄救美的,不如踢了他跟了我如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梦遥耐着性子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依旧低着头拨弄手机,没有搭理他。

“怎么?已经分手了?那感情好!接下来不如考虑考虑我?”

梦遥依旧没有答话。

“你这个女人,白长得这么漂亮,闷得很!”程越翻了个白眼,让护工把床上支起的桌子收了,自己滑进被子里躺平。

“不过,你就不想知道,我那个看上你的室友,后来怎么了吗?……哎,说来话长!”

他注意到她适才开始缓缓地抬头,看来这姑娘不完全是块木头,对听她自己的八卦还是有点兴趣的。想到这里,他却故意卖着关子不肯说,以为梦遥会开口相求,谁知道她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时半会还没有要说的意思,复又低下了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机。

“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就没有一点点好奇?”

好奇是有的,只是梦遥不愿意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从小到大不被养父母及那边的亲戚待见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了刻意隐藏自己。每每意图太过明显,不但不会实现心愿,常常还会换来一顿羞辱甚至打骂。所以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低调沉默,她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涂上一层保护色。

“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

平平淡淡的话语,如微风拂过的湖面,不起一点波澜。

“哎,也罢!只是真的说来话长。”

程越老神在在地长声叹息,似乎他有多么的言不由衷。他的做作和故弄玄虚,看在梦遥的眼里,那就是一种傲娇和憨气。

“林大的校园,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极美的。尤其是秋天初来的时候:天空高远恬淡,云朵缱卷着不知去向。”

“通往二食堂的那条林荫小道,最美就是在秋天。那一刻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纷纷扬扬。一个披着长发的极美的姑娘,高挑的身姿,娉婷袅娜;穿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T恤,牛仔裤包裹下的腿修长。她怀里抱着几本书,走在早晨的阳光里,穿过树荫的斑驳日影正好落在她的身上。她就这样迎面向我们走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梦遥安静地听着,思绪就如同一条长长的的风筝线,丝丝缕缕牵出了陪伴她七年的大学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