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斯晏瞳孔骤然紧缩,他想过太后会拼命解释狡辩,说这一切的过错在苏锦,而不在她身上。
他也想过太后或许会怒骂苏锦,说她活该,说她该死。
这么多年来,太后从来不是会示弱,会伤害自己的人,关于这一点,凌斯晏再清楚不过。
就像当初他还很小的时候,但凡太后能低个头服个软,说上几句好话,或许太上皇也不会真的将她彻底打入冷宫里去。
冷宫里一住,就是十七年。
可哪怕这十七年来,太后也从没寻过短见,从没求见过太上皇。
可现在,凌斯晏却眼睁睁看着太后,在他眼前这样决绝地要自寻短见。
瓷片刺进去,太后脖子上已经见了血,显然刺得很深。
凌斯晏迅速过去,铁青着面色将太后手里的瓷片夺了过去,怒不可遏地扔在了地上。
瓷片上还沾着血淋淋的猩红,太后脖子上一片触目惊心。
凌斯晏拿过碎瓷片的那只手,掌心抖得厉害,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边是他的生母,另一边是他的妻子,怎么如今就弄到了这种地步呢?
他无论维护哪一方,都逃不了心里巨大的自责和内疚。
就像当年,太后那样伤害了苏锦,他最后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只处置了太后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婢,而放过了太后。
可那之后不久,苏锦就坠崖了。
这两年他每每回想起那些事情,回想起当初苏锦清楚他维护太后时、面目里的恨意和绝望,他都觉得太对不住她。
所以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再也做不到继续偏袒太后了。
苏锦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太后再次伤害她,算是人赃俱获了,难道他真的要再逼死苏锦一次吗?
不,他不可能再做得到了,他不能再纵容太后。
凌斯晏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面色惨不忍睹的太后,但无论如何,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的。
他冷声开口:“叫个大夫给太后看看,没有大碍就继续让她待在宗人府。
即日起,废除太后封号,降为当初太上皇赐的“良妃”封号。
一切饮食用度,跟太上皇的其他妃嫔相同。”
至于太上皇的其他妃嫔,如今太上皇一从皇位上下来,妃嫔几乎就都到平阳寺里当尼姑去了。
除了粗茶淡饭,还有什么饮食用度可言。
本来照规矩,太上皇的妃嫔,如果有子嗣,是可以跟着自己的孩子前往封地的。
但当初先皇后阴毒善妒,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妃嫔寥寥无几。
生下了孩子的几个妃嫔,孩子也都要么被害死,要么背上了各种罪名,所以真正能跟着自己子嗣去封地的,几乎没有。
所谓太上皇的妃嫔,如今还活着的,几乎都去了平阳寺。
太后笑出声来:“良妃,哈哈哈,良妃。皇儿,你这是当着满京城满皇宫的人的面,来打本宫的脸,让本宫彻底颜面无存,沦为他人的笑柄啊。本宫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但求一死!”
她说着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对着一旁的床沿,狠狠砸了过去。
墨染迅速过去,拦住了她。
凌斯晏仍是没有回头看她,只淡声多说了一句:“母后,到此为止吧。”
他没再顾及太后的哭喊,走出了门。
到了外面,他回身看向苏锦,仍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走吧。”
有侍卫进来,控制了想寻死路的太后,再是来了个大夫,给太后看脖子上的伤。
凌斯晏没在这里多待,叫了苏锦出去,直接出了宗人府。
外面都已经临近半夜了,夜风清冷,他们走出去,宗人府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沉重的铁门,将里面凄冷的一切,阻隔开来。
凌斯晏回身,看着那道门,看了良久,再看向苏锦。
他看着她,似乎她在他眼里有些陌生了起来:“锦儿,我知道你恨我母后,可她毕竟十月怀胎将我生了下来。
她在冷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性格偏激了些,但你离开这两年,我让她在平阳寺里好好赎罪了。”
苏锦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是在质问她,太后已经在平阳寺待了两年了,在寺庙待了两年,多么诚心多么沉重的悔过啊。
相比之下,苏锦受过的那些,毁容也好,哑了也好,承受丧子之痛也好,根本不值一提了。
太后啊,可是整整在平阳寺待了两年呢。
苏锦有些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她在笑,但眸子里只有冷意:“大周皇帝想说什么,或者说怀疑我什么,可以直说。
千万别这样弯弯绕绕,你说得委婉,我可听不懂。”
凌斯晏走近了一步,借着身身后侍女提的宫灯,他垂眸仔细打量她。
这样沉默看了半晌,他才有些不大自在地开口:“那粥里的砒霜,真是我母后放的?
今晚这宗人府,既然是你主动来的,真只是我母后无缘无故推了你欺负了你这么简单?”
凌斯晏不大相信,他的母后就算不大聪明,仗着自己太后的身份放肆了些,难道就真的会那么张狂,居然直接端毒粥来养心殿,给苏锦喝?
还有刚刚在宗人府里,照明月姑姑说的苏锦过来的时间,凌斯晏赶过去的时候,苏锦已经到了一会了。
怎么就刚好那么巧,他一过去,太后刚好将苏锦推到了地上,刚好拿碎瓷片刺向了她?
难道在那之前,苏锦就真的没对太后说什么做什么。
苏锦冷笑了一声:“原来大周皇帝是这个意思,皇帝怎么想,那事实一定就是怎样。
既然皇帝觉得太后是被冤枉的,而我是故意栽赃陷害了太后,那不如现在就让太后出来,换我进宗人府吧。”
凌斯晏蹙了眉头,突然伸手,拽住了苏锦的手腕。
苏锦面色一沉,立刻用力挣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眼前人眸光晦暗:“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力气。
那刚刚太后将你推倒,拿碎瓷片刺向你时,你也不该是完全没有力气挣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