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仔细看着凌斯晏的脸色,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却只看到他神色如常。
这么多年了,他真的从来没有记起过良妃,真的将她这个皇后当成她的生母了吗?
可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凌斯晏表面上敬重她,其实却是对她有着敌意的。
凌斯晏回话:“既是冷宫里的妃子,照理也轮不到太子妃去探望。
母后既然身子不适,那位良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依儿臣之见,您随便挑个侍女过去看看就是了。”
皇后叹息着:“倒也是这么个道理,本宫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让彩云去看看就是了。
可说来也是蹊跷,这良妃在冷宫也待了十多年了,皇上也一直没有念叨过,昨夜梦里却突然叫了她的闺名。”
凌斯晏面色仍是没有半点变化,垂放在袖口里的手,掌心紧握了一下。
皇后喝了药,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嘴,这才不急不慢继续道。
“本宫想着,皇上这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大概也是有些怀念旧人了。
太子妃若能替本宫好生去看望一番,或许也能了了陛下的一桩心愿。”
凌斯晏垂眸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母后仁慈,儿臣会让太子妃过去看看的。”
皇后声音不疾不徐的,却并不就此作罢:“本宫听说,你们打算再要个孩子。
这太子妃可要多注意身子,冷宫毕竟是阴冷潮湿之处,皇儿若无事,就陪着太子妃一起走一趟吧。”
凌斯晏应声:“是,儿臣听母后的意思。”
皇后吩咐身旁的侍女:“好了,瞧本宫这记性,尽顾着跟你们说话了,快上早膳。”
一家人表面上其乐融融地吃完了一顿饭,皇后就没多挽留,让他们去看望良妃了。
人刚出去,皇后面上的病弱姿态就散了,倚着贵妃椅冷笑出声:“本宫就不信,他真能那么沉得住气。”
彩云在一旁应着:“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开始怀疑,饮食里被下了药,依奴婢之见,皇后娘娘是该好好试探一番了。
如今殿下有了太子妃和小皇孙,圣上又时日无多了,太子殿下如果真还记得自己的母妃,却能隐忍这么多年,对娘娘可是大不利。”
皇后垂在贵妃椅侧的手猛地抓紧,阴冷道:
“他如果真还记得那个贱人,本宫绝不会让他如愿登基,再让他们母子将本宫踩在脚下。
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本宫也一定要毁了他!”
她话落,又冷笑出声:“本宫就不信,他能装失忆,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母妃死在他眼前。”
*
凌斯晏带着苏锦出去,明月姑姑在他身后跟着,面色也是难掩焦灼。
皇后一直不信任凌斯晏,但今天这样直接试探,让他去见良妃,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
等轿子走远了,苏锦这才轻声开了口:“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可别太高估了你自己的定力,依我看,皇后肯定给你准备了一出好戏。”
凌斯晏抱着永乐坐在她身侧,闻言侧目看她:“怎么,担心孤出事?”
她目光落在永乐的身上,冷笑道:“我是担心你牵连我,牵连我的孩子。”
凌斯晏腾出一只手来,掌心覆住了她的手背:“你明白就好,你是太子妃,跟孤注定是一条船上的人。
如今皇后是沉不住气了,打算试探孤对付孤了,倘若她设计拉拢你,别傻乎乎去给人当刀使。”
苏锦蹙眉将手抽出来:“我倒是觉得皇后势力还不错。
如今这大周能对峙你的人不多,皇后算是一个。她要是真看得起我,那岂不也是我的一条出路。”
凌斯晏面色不好看:“什么时候才能学聪明一点?
就算你真联手皇后整垮了孤,你以为她真的会好心放过你?结果只会是她杀你灭口,包括你的孩子。”
她故意气他:“万一我运气好,逃出去了呢?谁说得清楚,总比待在你手里等死的强。”
凌斯晏冷着脸连名带姓地叫她:“苏锦。”
“我在这。”她半点不迟疑地应声。
凌斯晏叹了口气:“如今我父皇病危,朝局动荡。
皇后跟慕容家忌惮孤,诸多朝臣权贵怨恨孤,孤已经够头疼了。你乖一点,不要再给孤添乱。”
她伸了根手指过去,逗弄永乐的小手,闻言就笑了:“原来你仇人那么多啊。
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凌斯晏将永乐抱到另一边,不给苏锦玩了。
他不放心地提醒她:“等下去良妃那里,言行注意些,记得你没见过她,更不认识她。”
苏锦不屑道:“这话你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吧,别等下看到你母妃病了,就沉不住气痛哭流涕了,皇后可就等着看你情绪失控。”
明月姑姑在轿子外面小声提醒:“殿下,太子妃,快到了,二位快别说那些了,当心被人听了去。”
苏锦这才没再说良妃的事情,转而问凌斯晏:“我真好奇,你每天活得这么虚伪,不累吗?”
凌斯晏面色淡了些,轿子在冷宫外面停下来,他不说话了。
他在轿子里多坐了一会,不过极短暂的时间,他就沉默坐着。
悲凉、愤恨,太多种负面的情绪,在他脸上尽数积压浮现,随即又彻底收敛住。
他下了轿子,面色恢复了淡漠平常模样。
抬脚跨过宫门时,看向里面一地的枯黄落叶没有打扫,他皱眉露出了片刻嫌弃的面色。
永乐没有进去,被侍女抱在轿子里。
苏锦跟凌斯晏一起进去,刚迈上院子里的台阶,就闻到屋子里很重的药味和血腥味传出来。
凌斯晏手伸过来,牵住了苏锦的手,说了声“小心脚下”。
他手很用力,似乎是把所有掩饰着的情绪,都隐藏在了这牵手之间。
苏锦感觉手被他攥得有些生疼,强忍着没有出声。
进去时,良妃就躺在床上,屋子里简陋不堪,该是太久没有打扫了,灰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有零散两三个侍女,看到他们进来,就跪下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凌斯晏的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一步步走向床边。
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的良妃,唇角的血迹还未干,闻言就费力翻身看了过来。
她看清楚了来人,突然就神态疯癫地哭喊出声:“晏儿,娘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