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儿,浔哥?”
霍浔如梦方醒地缓缓抬起头:“怎么了?”
宋达炳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霍浔说,“总不至于我也躺到病床上。齐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宋达炳叹了口气:“人家都说父债子还,放在你身上倒成了真,浔儿,你这是被无辜波及的……”
霍浔的喉咙轻轻一动,感觉有点发紧,冥冥之中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宋达炳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齐乐,然后叹了口气:“我直说了吧——你爸当年参与整垮齐国安的事情中了没有?”
霍浔的石头僵直在口腔里,大约是使了吃奶的劲,方才明白了宋达炳的意思……难道说,齐冲当年是因为知道了霍世明设计陷害齐国安才离开他的?
如果方才他还是一身狂奔出来的热汗,一把担惊受怕的透心凉,此时,霍浔身体的温度在凉爽的冷风中缓缓下降,五脏六腑却掉进了烧开的锅里,沸腾的慌张把他周身的血烧得隆隆作响,霍浔接连深吸了几口气,依然补不上“燃烧”中消耗殆尽的扬起。
“齐冲……”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什么别的地方发出来的,出口的瞬间就破了音,“怎么知道的?”
宋达炳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一眼齐乐:“唉,这事啊……”
“我说吧,”齐乐止住了宋达炳的话头,“是我告诉她的,当年乔新杰被捕,供出了我爸……
齐乐提到齐民康时,声音顿了一下,宋达炳走过去挽住她的肩膀,齐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乔新杰一直是由我爸单项联系,所以他不知道幕后主使还有一个人,是我爸后来交给我一支录音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然后我……那会儿姐刚做完手术,还在住院……”
霍浔背靠在医院惨白斑驳的墙上,毫不在意地蹭了一后背的白灰,他停顿了一秒:“这几年,你和她一直有联系对吗?”
齐乐没敢吭声。
霍浔眼眶通红地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宋达炳慌忙挺身而出,用身体隔开霍浔的视线:“浔儿,你别生气啊……乐乐那会年纪小……”
霍浔扯出一个苦笑:“没有,如果我是她,我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一次打开了,霍浔站起来得太极,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宋达炳生怕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就倒下了,连忙伸手按住他,一个健步抢到前面:“护士!”
护士摘下口罩:“齐冲的家属是吧?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探望了。”
齐冲生平最抵触的就是医院,可是没成想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她挣扎着睁开眼,一片明晃晃的白肆无忌惮地闯入她的视线。
“我怎么又来医院了。”齐冲躺在病床上绝望地想。
“姐,”齐乐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小心地拎起她的手,“还难受吗?”
齐冲安慰性地拍拍她:“好多了。”
齐乐瘪着嘴:“你以后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来医院,太吓人了,你怎么年纪轻轻一身的毛病,又是胃溃疡又是低血糖,你看你的这俩病,名字还挺押韵,你平时没人盯着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好了好了,姑奶奶,咱别絮叨了,让小冲姐好好休息吧,”宋达炳拽起齐乐,对她眨了眨眼,然后扭头对齐冲说,“那什么,小冲姐,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病啊!”
然后两人在齐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齐齐消失在了病房门后。
霍浔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动,齐冲看他面色不善,以为他又要不阴不阳地讥讽自己几句,兀自低下头去,谁知霍浔此时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托起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齐冲下意识地就要抽走。
“别动。”
霍浔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戒指,不由分说地戴在了齐冲的无名指上,然后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是我错了。”
霍浔回想起齐冲不告而别的那天夜里,当时的自己心如刀割,那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分明和自己一样是个渴望“家”的孤独的人,哪里生出的那种勇气与来之不易的东西挥手告别?
霍浔的突然沉默让齐冲心里骤然升起隐约的不安。
齐冲强装镇定:“霍总这是何出此言,我生病是我自己的事……”
“齐乐都告诉我了。”
齐冲的话被结结实实地打回了肚子里。
霍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觉得霍世明对不起你爸,所以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所以想出了这个下下策。”
齐冲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霍浔灼灼的目光。
“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但这件事可真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这么做,究竟是想惩罚霍世明,还是想惩罚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当初伪造签名,签下那份温泉别墅的合同,也是为了让霍世明掏一笔不明不白的违约金是吗?”
齐冲无言以对。
霍浔叹了一口气:“你想让霍世明恶有恶报,就应该想办法拿到他的罪证,而不是一走了之。”
齐冲终于找到机会抽回了自己的手,偏过头去:“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根本扳不倒霍世明。霍浔,我累了,你走吧。”
霍浔盯着自己怅然若失的手心,沉默良久,才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霍浔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如约而至,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一帮呼呼啦啦的同事。
齐冲在销售部工作多年,人缘很好,这会听说她生病住院了,一帮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浩浩荡荡地就来了。
李彬彬乍一看见脸色苍白的齐冲,满心的心疼几乎要从眼眶里钻出来,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小冲”,然后他就像个“巨型乳燕投林”似的,一脑袋扎进了齐冲怀里。
一股古龙水味扑面而来,瞬间安抚了这两天闻够了消毒水味的齐冲。
张楚也趁势钻进了齐冲的怀里,齐冲被二人挤得靠在床背上,两只手雨露均沾地拍了他们两下。
李彬彬抽抽噎噎地问:“怎么突然生病了呢?你在销售部可是一直生龙活虎的。”
齐冲觉得这事的来龙去脉不大好解释,干脆简化地说:“没好好吃饭,给我饿晕了。”
李彬彬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齐冲的后背上:“这死丫头,你要减肥啊?你也不看看自个身上还有几两肉,张楚恨不得能从自己身上扒拉出十斤肉来贴你身上。”
“不是,我没想减肥,我就是……哎呀……”齐冲觉得对着李彬彬什么也说不清。
李彬彬却不屈不挠地追问:“你就是怎么了?你不是想减肥那你怎么不吃饭,你可别跟我说是太忙了顾不上吃。”
李彬彬还真是瞎猫碰死耗子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齐冲噎了一下,闭上了嘴巴。
李彬彬看见齐冲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他扫了一眼在场的霍浔一行人,仿佛他们就是压迫剥削无产阶级的万恶资本家,再也顾不上研究霍浔长得多好看了。
“丫头哟,你也太可怜了,这一番抽调,也不知道能多挣几个钱,结果还把身体搞垮了。”
他说着,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毫不客气地把齐冲抱在怀里,霍浔的狗鼻子闻见古龙水味,莫名觉得怎么看李彬彬怎么不顺眼,公事公办地开口说:“李先生放心,我不会亏待齐冲,该有的补贴一分不会少。”
李彬彬抬起头,怒目而视:“钱有什么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霍浔却不知怎的,在听见这句话后微微一愣。
跟在旁边的戴春春生怕李彬彬大喇喇地撞到枪眼上,连忙插嘴说:“李先生,我知道你关心小冲,我们也是啊,大家不要搞得像阶级对立的仇人一样好不好?”
李彬彬要死似的哽咽了一声,仿佛戴春春是个跟在皇帝身边耀武扬威、迫害良臣的大太监。
“大太监”瞪圆了眼睛,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男人。
齐冲冲戴春春摆摆手,低下头对李彬彬轻声说:“我说,彬彬大哥,你来之前不会偷偷滴了眼药水吧,这给我病号服都哭湿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出来我不喜欢穿病号服,所以故意哭湿了,好让我有机会换一身衣服?”
李彬彬“昂”了一声:“属你机灵,行了,我不说了。等你出院了,我可再也不能把你借给别的部门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销售部,咱爷俩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升职加薪不用愁。”
齐冲笑了起来:“行。”
李彬彬挥手招呼张楚:“我俩先走了,你可得好好休息啊。”
齐冲点点头,目送咋咋呼呼的二人离开了。
戴春春睁着大眼睛小声问:“小冲,那个李彬彬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一旁的霍浔也悄无声息地支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