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齐冲来上班时,看见霍浔的临时办公室外又放了一张空桌子,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齐冲离开建筑设计这个工作的时间已经不能算短了,何况如今社会更新换代得飞快,齐冲隐隐有点手足无措的势头。
忙完了一天,齐冲拎着打包的盖饭回到家,匆匆扒了几口,就又打开了电脑,研究设计图。
蹲在地上的齐小浔幽幽地看了她一会,不知看出了什么,然后这位大爷纵身一跃跳到了齐冲的大腿上,十二斤的实心胖子瞬间在大腿肉上踩出了四个坑。
齐冲咧着嘴“斯哈”一声,把腆着大脸瞅她的小胖子给撂倒了。
熬了一个通宵,齐冲把改好的设计图纸拿给设计组长看。
那是一份内容详尽的设计方案,组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齐冲一眼:“你做的?你什么时候做好的?”
齐冲侧头打了个喷嚏,有些瓮声瓮气地说:“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这不是怕拖大家的后腿嘛。”
站在不远处的一直没吭声的霍浔走过去,弯下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放在齐冲面前,面无表情地交代:“喝了,别把感冒传给别人。”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设计组长奇怪地抬头看了霍浔一眼,尽管霍浔这个人作为老板,可以说是对下属很好的,但是凭借她丰富的生活经验,怎么都觉得霍总刚刚的举动有点亲昵了。
“我一定是想多了。”他想。
设计组长的阅读速度很快,很快就翻完了齐冲的设计图纸。
看完,组长收敛了自己八卦的小心思,皱了皱眉:“你的设计图纸挺不错的,基本功很扎实,但是还有不少小问题,需要改改——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齐冲在一片热水冒出的白气后笑了一下:“组长,我是D大建筑系的。”
“啊?”组长吃了一惊,“你是建筑系的,怎么之前去了销售部?”
齐冲嗓音有点哑,咳嗽了几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销售部……钱多。”
组长“哈哈”笑了几声:“这个确实,不过我看你的设计思路和基本功都很好,不从事这个行业可惜了。”
齐冲:“大概是梦想和生活不可兼得吧。”
齐冲说到这,嗓子更痒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感冒好像比早晨还要严重一些。随即,齐冲拖着自己有点发沉的腿站起来,重新倒了杯热水。
设计组长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工位,正好与回来的霍浔擦肩而过。
霍浔冲他客客气气地点了个头,带着一身暑气走了进去,设计组长想了想,脚步又转了回去。
他看见霍浔拿出一盒药,放到齐冲手边:“把药吃了。”
齐冲皱了下眉,霍浔一直站在旁边直到看见她把药吃下去。
设计组长瞪圆了眼睛,两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连忙加快脚步溜回工位,偷大米的耗子似的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看着霍浔进了临时办公室。
“霍总人这么好吗?”设计组长喃喃地说,“员工生病了还亲自跑去买药?”
第二天,齐冲一睁开眼就觉得脑子要炸了,不仅如此,她在吃早饭的时候还一直感觉到反胃,齐冲以为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便没有放在心上。
开完例行组会,齐冲领了这周的任务,刚想打开电脑里的文件,就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滚,她慌忙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却只是干呕。
齐冲蒙的想起了三年之前的“前科”,一阵浓郁的不安瞬间席卷而来。
干呕停止了,齐冲艰难地直起身子,推开隔间的门,正巧碰见在洗手的戴春春。
戴春春愣了一下:“小冲,刚才那个在隔间呕吐的人是你啊?”
齐冲无力地点点头。
戴春春:“你生病了?走吧,我带你请假去,得赶紧去医院。”
齐冲好容易止住强烈的恶心,痛苦地看了戴春春一眼:“春春……咳咳,我没事。”
戴春春关切地搀住她:“真没事吗?实在不行咱还是休息一天吧。”
齐冲抬起头,因为生病,她的眼球里缠着一些血丝,齐冲无力地摆摆手:“不了,再休息一天,我这个月的全勤就泡汤了。”
戴春春随之严肃下来:“唉呀,小冲,那全勤奖哪有身体健康重要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齐冲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
戴春春急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
齐冲摇摇头:“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了高中的时候,我那个时候也爱说这句话——那什么,春春,我真没事,你别担心了。”
戴春春算是服了她这要钱不要命的崇高追求,认命地嘱咐她一句,走出了卫生间。
齐冲撑住洗手台,又用凉水洗了把脸,总算找回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清醒。
然而就在齐冲迈开腿想要走出卫生间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齐冲!”
齐冲的意识飘来飘去,她努力地想掀开眼皮,但是上下眼皮就好像长在一起了一样,怎么睁也睁不开。
霍浔面无表情地在病房门口打转。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这叫什么……齐冲?就刚送来的那个——家属在哪?”
霍浔急急走上前:“我、我在这……”
护士抬起头问:“你就是家属?”
这问题让霍浔卡了一下壳,他突然发现,齐冲是没有唯物主义上所谓“家属”的,她的直系血亲,一个已经在地下躺了八年,一个已经成了植物人,她匆匆忙忙地活了这许多年,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浮萍。
护士大概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留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飞快地对他说:“病人是胃溃疡,加上感冒、低血糖,所以晕倒了。”
霍浔当时觉得一口凉气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这边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霍浔下意识地问:“她怎么会得胃溃疡呢?”
护士耐心地和他解释:“一般来说,胃溃疡多见于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但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患上了胃溃疡,主要就是饮食不规律、熬夜这些原因,病人的低血糖估计也和她不好好吃饭有关系,病人之前有没有相关病史啊?”
“有……她几年前胃里长了一个良性肿瘤,后来切了……”
霍浔回过身,发现齐乐和宋达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齐乐的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看他。
护士“哦”了一声:“那就不奇怪了,病人的胃本来就不好,再加上不好好吃饭,多重原因诱发了胃溃疡。”
护士通知完,就算完成了任务,步履匆匆地又钻进了病房。
霍浔木然地站在原地。
宋达炳赶紧扶着他坐下:“浔儿,咱先说好了,你可别生气啊。”
“生什么气?”霍浔面无表情地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宋达炳沉默了半分钟,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这事说来话长,那什么……祖宗,你还不快来解释一下。”
齐乐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低着头,低声说:“我姐她……她三年前瞒着你做了胃部肿瘤切除手术。”
霍浔几不可闻地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外派出差那会。”
霍浔浑身一震,瞳孔剧烈收缩,那段时间就是齐冲谎称和邓芝芝一起旅游的时间。
霍浔足足呆愣了一分钟,才从齐乐短短的一句话中分辨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随即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邓芝芝!齐冲三年前做的到底是什么手术?”
邓芝芝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累得一身汗,橡胶手套还没来得及脱,就接到了电话。邓芝芝低头一看来电显示,竟是许久未联系的霍浔。霍浔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但是从齐冲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邓芝芝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不能不接,她只好走到僻静的拐角,电话刚一接通,就是一句阴沉的诘问。
邓芝芝一激灵,还是没忘了按照齐冲交代的话糊弄霍浔:“我不是说了吗,堕胎手术啊。”
霍浔喜怒不形于色:“邓芝芝,你要是不想让齐冲出事就说实话,齐冲现在因为胃溃疡躺在医院里,医生需要她的病例。”
邓芝芝一着急,声调就拔高了:“你说什么?齐冲得了胃溃疡……这死丫头肯定又没好好吃饭,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嘛……”
“她身体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才听见邓芝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做的是胃部肿瘤切除手术,她根本没有怀孕,那份体检单是我托人伪造的……齐冲她、她就是想让你彻底死心……”
霍浔身上的热汗被空调吹出来的冷风扫过之后,是前胸贴后背的冰冷刺骨:“知道了。”
不告而别、伪造签字、假装堕胎……原来一切都是处心积虑,只是想让他死心。霍浔沉默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