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内心深处计较,为了让自己在心里痛快,为了让自己的良心感到安慰,这些真的比获得那些实实在在的权利与财富更划算吗?
我突然又在不经意间从杨邪风那个时代寻到了这样一个观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容器,可以用权利,金钱,酒精,名誉把它填满,当然了,最好是用生活中的美好和爱!”因为我们去追求权利与财富的时候最开始就是为了获取或者说是守护好这些吧,毕竟,真的会有人为了权利而去追求权利吗?
就算是李税等人最后所求的,也不过是自己家族的延续,了却先祖遗愿,慰藉自己,顺便让自己活下去。其思想与方法固然不对,却任谁也无法指责他是利欲熏心。这不是李税一个人的问题,它是整个时代的诟病!
“其实朝廷诸公也想过要朝廷好,心里也有过江山社稷,却因为牵扯太多,顾及太多,加上他们其中也多是有德无才之辈。”好像在这一下,阿爹说的很多东西也全都清晰了起来,让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是连着上了一个层次。
其实很多东西都得从多个角度去考虑,很多事情往往没有表面上的那样简单,很多人也不是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看成白的那么单纯。只有把东西看清楚了,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更正确抉择。
我发现自己心中的戾气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宁静。“呵呵,杨邪风,幸甚!”
“谢谢!谢谢。”我朝着身前的女人躬了躬身,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晚上太暗,也太漫长,要是没有半点温度和光,人快要被逼疯了。
街道旁有许多百姓听出来街道上有军队行过,外面的动静也不再像原来那般混乱,很多人家打开门窗偷偷地观望,有的在街道的转角处犹豫着靠了过来。
“那有个将军,娘亲,快看外面有个将军,我们是不是可以活下去了啊?”
“你看,这个军队的将军是个好人,他会保护大伙的。”
身后的声音有些许嘈杂,但还是有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让周围一切的骚动都显得弱不可闻,听得人心中一震。不顾眼前那个丫头的震惊,我转过身走出巷口,和弟兄们一起收了手上的家伙儿,目光缓缓从外面每一个百姓的脸上滑过,那上面一张张期待、恐惧、疲惫、呆滞的面孔如刀刻斧凿般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像是一具具提线木偶,亦或是行尸走肉。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干什么,去哪里,他们只想活下去。
“难的是让更多人一起活下去,明明白白地活下去!”阿爹的话语中的每一句好像都包含着一个至理名言,完完全全地值得自己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细细地品。
“嗤!可是我做不到,我什么……做不了。”
我正正地看着人群,很多人身上明晃晃的谨慎。可笑朝廷的军队,从来没有让他们有过多大信任吧!可笑就算是站在自己人面前,他们还是得保持防备。
“嘭!”我缓缓地将身前的袍服拂向一旁,一手擎着长枪,单膝触地,冲着前方父老乡亲深深俯首:“杨某无能,让乡亲们……受累了。”
“嘭、嘭、嘭。”杨文想来劝我,却看到身边更多的兄弟提着刀,身体压了下去“吾等无能,让乡亲们受累!”
在这座城市风雨飘摇之际,身为一个吃惯了百姓供奉的男人,却要在深夜穿着一身戎装远走他乡。亲兵队里很多兄弟都是本地人,一路走过来,大伙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如今,这一百来人的满腔热血与惆怅让整座高城都为之一震。这支队伍今日一呼,注定了日后的所向披靡。因为除了懂得军令如山之外,他们还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汉子。我这才发现,原来快要被这个长夜逼疯了,不止我一人。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我在这支队伍上看到了一点希望,但回首环顾整个大宋,却没见着半点生机。
“嘿,他……当官的呐,当官的给咱平头老百姓行礼呐!这个年轻的将军是谁,怎么还是个孩子?”
“哼,要我看皇上身边那么多当官的还不如这么一个孩子,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的官呐。”
“哼,这有什么,现在做做样子,等将来跑了,不过好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嗤!”有个青年人仿佛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满是鄙夷地从嘴里喷起了毒液。
“咚!”年轻人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得到周围任何的附和,如果有,那就是头上刚起的那个红包。
一个老人家对着他愤怒出声:“闭上你的鸟嘴!你知道他是谁吗?”老人一边质问着年轻人,一边从其头上收回自己刚才伸出去的拐杖。
“他知道我是谁?”我心里又是一暖,他们还记得,他们没有恨我。
“现在城里面,只要金人一过来,谁还管你当的是什么官,是谁的儿子,大家都是一条命,谁能落个好?我烂命一条,他敢把我怎么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正好!”年轻人反驳的话语刚出,老人一句更大声的解释却立刻又还了过来。“乡亲们,这是杨知县家的三公子,就是现在建康城的通判大人,大家说话可不能昧了良心,当初要不是有杨老县公在,我们这里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早就成了骨头,在外面喂了狗了。如此大的恩情,要是现在我们还在这指望着让杨大人家断了香火,大家伙儿心里过得去吗?”
我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真的会有人替我说话,整个人竟在那一下呆住了,只觉得眼眶里越来越热,想再次把头低下去遮住点什么,可是那副杨家人的脊背在这一刻却挺得直直的,怎么也弯不下去。最后,我干脆也不再去介意,在这群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任由衣甲上现出点点深色,那颜色渗进去,将心里的惆怅落满。
我一边眨巴着眼睛里的晶莹,一边冲着老人苦笑着叹气:“老人家,我们杨家,我们……”我想尽量去解释一些东西,可是心里空空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懂,大伙儿都知道,杨校……唉,孩子,你们快起来吧,这朝廷里当官的都跑得差不多了,你们这几个人又何苦为难自己。老头子我看得出来,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有心的……唉,只能怪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啊!”
世道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楚,老人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是顺着老人的意站起来,长叹了一口气,又向老人解释:“家翁已经带人尽全力地维护治安,如果乡亲们还信得过我们杨家人,就尽可能地先藏在家里,邻里间相互照应。如果是大批人出城的话,可能要不了几天就会被金人的部队追上,死伤会更大,眼下尚书大人已经派人与金兵去谈判了,想必不会过于为害建康。”
好像对于很多百姓来说,只要不打仗,不管是活在金人还是大宋城池下,只要能活下去,都行!
“可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会活得更舒坦些吧!至少,至少在他们面前,我腰杆子一直挺得直直地。”一边我自我安慰着,我又去向老人解释:“家翁打算派我出城去找岳飞岳将军,以后,小子不能再站在城墙上替满城父老挡箭杀贼了,不过我向大家保证,定不会让大伙在金人手下委屈太久。今日这建康城头没个将军,这次让大家身处险境也是我等无能,等来日小子若还能活着领兵回来。”说到这我又稍稍顿了顿,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双双眼睛,郑重许诺:“与此城共存亡。”
“老头子活了数十载,过桥,吃盐,识人,这么多年。但是我信你,因为你还年轻,大宋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执行军令吧,小将军!”说完老人回身仰望残城硝烟,那具身体和这座城一样的苍老,一样的颤颤巍巍,最后,慢慢地融了进去。
“小将军,小将军……他叫我将军!”这是第一个站在我面前,不带半点玩笑意味,脸上正色的,还夹杂着一些期望,老人对我说出这句话。
“今日得长者一声,吾等必当百死亦不旋踵!全体都有,刀出鞘。”已经无需多说其他,谢过老人,我向身后的人群大声命令。“现在!看清楚你们手中的兵器,想想手中的家伙陪了自己多少年,是男人的,就记住它现在的锋芒!”
“杀!杀!杀——”一行人将手中寒光高举,野性十足。
狼,他们是一群苍狼!
“兄弟们上马。”半腔惆怅,半腔豪情。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高坐马上,身体任随着马蹄的迈动起伏、摆动着,嘴里忍不住高声吟道:“秋来四面足风沙,塞外征人暂别家。”
“千里不辞行路远,时光早晚到天涯。”
一两句军中破阵乐难不住大伙儿,众人听到我在前面将一身癫狂之气撒露,也陆续地跟着大声地唱了起来。一个“”暂别家”,倒是也算符合此情此景。
想来大宋重文轻武,少有人为武者而歌,朝廷军队里没有专门的军歌,大家口熟能详的这些还是前朝的某个某个谁谁谁所作。
“汉兵出顿金微,照日明光铁衣。”
临走时,军中上好的明光铠倒也被李税派人弄来了不少,所说装备,手底下这支骑兵绝对可以算是组装到了牙齿。
“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骑騑騑。”
我想让人展旗,可是话刚在心里冒出头又硬憋了回去。
“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
待到后两句,我几乎用全身劲气将满腔豪情挥洒,那才是我平日里存在于我幻想中的百万雄师。蹙踏大河竭,凌云士气可飞山岳!若此生有幸,大丈夫当如是!
“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南挑战,单刀蓟北从军。”
至此,从目光到牙齿,身后的狼群已经露出了所有的野性,他们身上的傲气在乾坤中肆无忌惮地释放,冲得云霄几震!
“誓欲成名报国,羞将开口论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末了,大家相视而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杨再兴突然看懂了,可杨邪风却怎么也悟不透。
众人怀必死之志前行,只为乡里,不为功名利禄,只有亲身经历过,只有在某一刻实实在在地去奉献,才能感觉到那种超我的荣誉,我曾经畅快淋漓地活过啊!尤其是,我们不只一个人。
百骑迅速飞跃街道,直奔尚书府。
李税家里家将不少,在那里,应该会比周边的地段安全不少。不知道我能和她一起走多久,或许日后,我有我的责任,她有她的归属,我们注定要分道扬镳了。
“呵呵,乌云蔽日。”
我心里倒是也不再有多过的杂念,这段没有经历过真正生活和相处的儿女情长,在这个蹉跎的乱世面前显得太过单薄,在这种时候实在无法在我心中掀起多大波澜。而且,离开我,在李家她会过得更好吧。
可待一行人转到尚书府数百步外,却没有找到我想象中的宁静,那地方的喊杀声居然超出了建康城内任何一处。
“李税这老狗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惹得自己的女儿跟着倒霉。”看装备,前方应该只是一伙乱民,但他们明显具有一定的组织性。一帮人守着尚书府门口,还有一群人凭着几架楼梯,想直接翻墙而入,李府家将凭借高墙,将外敌挨个捅死射伤,可外面乱民即使死伤惨烈,却依旧没有退走的意思。李府外黑压压的围了几层,人数不清有多少,反正比我们这边多。
“敌情,准备迎敌!”我慢慢地降低了马速,大手一挥,将整个队伍的去势都拉了下来。
“准备迎敌!”命令一下,立刻就有十几个离我近的亲兵把嗓子和在了一块,用更大的声音传入了后面每个兄弟的耳朵里。后面离得最远的骑手距这还有六七十步距离,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听到前面有敌情,立刻降下马速,手迅速放在了兵刃上,耳朵支棱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刚才纵马跑得太急,我趁着队伍减速的功夫迅速把腰间的手刀以及身上甲胄调到一个放心的位置,口中迅速把命令传达下去“骑弓准备,在保宁街口迂回驰射。”
“骑弓,骑弓准备!保宁街口迂回驰射。”亲兵又一次把命令安排了下去,我甚至听见了他们口中的惊喜意味。
乱民手中不见有弓弩,像这类利用马速与远距离杀伤的优势发起攻击,可以极大程度上的避免我方伤亡。保宁街口距离尚书府刚好有五六十步距离,最主要的是街道拐角宽阔,以手底下这兄弟的骑术,想必也足够他们完成相应的战术任务了。
“杨略,带十几个兄弟撒出去,封锁这片区域,防止敌袭。”说完,我擎弓在手,已经带着整支队伍提上了速度。而杨略则干脆地分出了十几个弟兄,向四周散开负责警戒,以防备被人偷袭。
这次遇到的乱民在人数与士气上有点怪异,不由得我不小心应对。只不过好歹趟过几场大战,我倒也还没见识过哪家的乱民流寇可以吃得下一支朝廷的正规部队,所以即使对面人数有我们三五倍,我心里也并没有多么大的波澜。呵呵,城还没破,随便什么人就敢来啃李税一口肉,也是可笑。
几百来的距离也不过一瞬,等乱民们察觉身后的杀气,慌乱地组织对骑兵起不到多大作用的防御时,我们一行人已经贴近百步之外。
“弓箭预备!”
“弓箭预备!”随着命令的下达,一匹匹奔腾的骏马背上,流畅利落地亮了白。这时催命的马蹄声已经又是推近了几十步的距离。
“正前方七十步,射!”
“正前方七十步,射!”随着亲兵们的战术命令下达,前几十支羽箭陆续地腾空,砸进了乱民堆里。我将弓收了,拉着缰绳稍稍降低马速,和身后弟兄转进了右侧宽阔的街道。